扫视饭馆这一屋子人,读书人占了大半,听到满汉一家,听到旗人,都埋下了脑袋,不再喧哗,连那最初快意叫唤的读书人也闭了嘴。而道出诛心之问的那人,则自居为胜利者,朝对方不屑地哼了一声。
看着这些读书人,身着满清儒衫,实际就是直通通大褂,外加瓜皮帽,或者是光着脑袋,露出那秃瓢,缒着一根鼠尾辫子,四娘就觉自己如置身猪圈。
她下意识地想到了周昆来,此人立场现在还没查清,难道也如查继佐和抬出诛心大旗的那人一般,都再没了立场,不问是非,而只为自己名利?难道这北面,已容不得人心去问是非了?
四娘不甘地问:“七先生,天下已不是这个朝廷一家的了,就没人去南面?那里对读书人来说,可是宽松得很呢。”
七先生叹道:“该去的,前几年都去了,剩下这些,不是觉得南面抑儒,他们毕生所学在那里挣不到富贵,就是跟老夫一样,家业族人都在,根太深,动不了啦。”
他意味深长地看看四娘,再道:“四娘出外,少拿正眼看人,否则你这股子气息,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从哪里来的。”
四娘心头一惊,她着意掩饰身份,但跟这个七先生谈得太多,还是露了形迹。
七先生再压低了声音:“四娘一介女流,不仅识见广,更无北面女子那等腐气,老夫自认没有看错,你定是从南面来的,而且行的是非常事。四娘莫多虑,南面朝廷如何,江南士子各有评断,可老夫却是心仪已久。早前跟四娘你颇多攀谈,也是想知得更深。”
听他这话,四娘镇定下来,回想七先生之前那些言语,也的确不是那种对英华反感的腐儒。
日近正午,食客宿客越来越多,四娘赶紧去招呼生意,杂乱脚步声里,一群官差涌进大堂。
班头嚷道:“查籍!生员老爷都拿出籍档,路人报上籍贯和来意!”
有相熟的人问:“林班头,又在忙乎什么呢?”
班头道:“能忙什么,李制台移督苏州,行前要好好打扫一番江宁呗。”
李卫所任两江总督,治所历来都在江宁,如今移到苏州,这可是桩大事。不少读书人围住班头一阵叨扰,将这几日的大变抖落了出来。
闽浙总督满保转督安徽,李卫的两江总督,转辖江苏和浙江,福建巡抚李绂转任江苏巡抚,这一番处置重点是将浙江划入李卫治下。
李卫就是当今皇上的一条狗,皇上要他对谁摇尾巴,他就摇尾巴,要他咬谁,他能尾巴还翘着,嘴巴就咬上了人。不少读书人脸色沉郁,他们都能明白,查家文祸,怕是不止于查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