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六更)

云雾敛恍然意识到,他虽准确无误地回答对了,却同时也回答错了。

从未细致揣摩过姑娘家心思的清冷丞相,生平第一次认真琢磨起来。末了,他缓声慢慢,不甚有底气道:“重来一遍吧,臣再猜一回。”

江城雪的眸子瞬间又亮了,把鸟笼子重新在背后藏好,眨眼问道:“大人猜一猜,我带了什么礼物来?”

云雾敛垂着眼睫沉吟半晌,终是无奈摇头:“臣愚钝,不曾猜得。”

“公主告诉臣吧。”

江城雪笑得越发烂漫,倏尔抬起右手,将豢养白鹦鹉的铁笼高高举过头顶,满脸尽显春风得意:“是鹦鹉!没有想到吧。”

云雾敛很是配合地颔首,没有半点不耐。

“还有更厉害的呢!”江城雪心潮澎湃地说着,朱唇衔指吹起口哨,指挥白鹦鹉表演口技。

一声又一声“大人”登时响彻云表,打破丞相府经年沉淀下来的安宁阒静,也敲开云雾敛沉寂如水的铁石心肠荡漾出一圈圈涟漪,融化出不曾示于人前的柔软。

“确实很厉害。”男人笑着接过鸟笼,就算收下了这份礼物,“对了,它可有名字?”

“方才来的路上,我随意取了一个,不知道大人喜不喜欢。”江城雪道,“君不见。”

对于宠物而言,这个名字委实称得上奇怪。云雾敛下意识问:“此名讳,可有讲究?”

“讲究算不上,无非是: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江城雪吟唱起太白诗仙的旷古名作。

成雪。

城雪。

云雾敛倏然明白了她的深意,不禁伸出指尖,轻轻揉了揉鹦鹉头顶耸立的羽冠,笑道:“好,就叫君不见。”

仍在旁侧侍候的僮仆霎时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这一幕。自家郎主究竟有多爱洁,他是知道的,但凡常人用过的物件尚且不会再触碰,更何况是身上携带着古怪异味的禽类。

竟还是亲手抚摸,透着不可名状的温柔。

云雾敛注意到他略显夸张的神情,却并没有就此收回抚弄鹦鹉的手,头也不回地呵斥:“怎还不退下。”

僮仆保持着半跪姿势有苦难言,只得如实回话:“属下还未请示郎主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云雾敛指尖微顿,似是这才回想起自己还有事务没处理,神色如常地开口:“传令下去。”

“郎主,不可。”僮仆急促出声,颇为无礼地打断了云雾敛才开头的话。

他漆黑眸子抬起,饶是明知道会惹郎主不虞,明知道这是对公主不敬,更明知以下犯上,不信任的目光仍是从江城雪脸上一闪而过。

提防之意,不言而喻。

他们做影卫的,眼里没有感情,只有事实。

这般刻意插话与强烈视线,江城雪自然也有所察觉。她蓦地了然:“本宫先行回避。”

“不必。”云雾敛握住她的小臂,阻止她离开。而他自己面色冷沉:“没有什么是公主不能听的。”

江城雪温和一笑,掌心覆上他的手背,将男人骨节分明的白玉五指徐徐拂落:“大人有这份心,本宫便也知足了,只是大人实在无需这样。我到底是外人,窥伺大人的机密不合适。”

语罢,当即转身,进入书房避嫌。

云雾敛望着她的背影,手中提着鸟笼,越发坚定自己的判断。

知晓藏匿地点的任何一个人都存在泄密的风险,唯独江城雪没有。他身边任何立过誓死效忠诺言的影卫都难以避免背叛的隐患,唯独江城雪待他必一心一意。

再看向僮仆的眼神犹如三九寒冬的池水:“传令下去,派人暗中递话给吴旸,抵死不认。”

金明池就算劫走人证又能如何,既然注定没办法为他所用,那就找个机会让他们永远闭嘴。

二人说话时,江城雪就坐在屋内。

其实这薄薄的一扇木门压根挡不住任何动静,她之所以自请回避,无非是给云雾敛掩耳盗铃的错觉罢了。

这晌,院中谈话一字不落地随风吹入她耳中。

杀人灭口显得是那么轻飘飘。

又很快散在空中,了无踪迹。

屋外云雾敛的声音落下,规律脚步声随即响起。白衣男子半边身子披着阳光,另半边落入门框勾勒的阴影走进书房:“公主久等。”

江城雪脸上挂着嫣然浅笑,仿佛全然没听见外头的谈话。她捻起案前茶盏道:“不久,一盏茶还没喝完呢。”

云雾敛温声:“若真叫公主等一盏茶之久,那才是臣的罪过。”

他侧身将门关上,江城雪则是搁下了杯盏,站起身没再坐着:“一盏茶也算不得久,这屋内有如此多画作,我就是草草看一遍,只怕也得大半炷香时间才够。”

闻言,云雾敛身形倏尔一僵。他似乎忘了,自己昔日绘作江云锦的画还曝晒在屋子里。

江城雪从画前走过:“这些都是阿姊吗?”

少女轻盈的语调携了零星几分新添的困惑,好像对眼前这一切的真相毫无所知,更对云雾敛曾经藏于心底的倾恋毫无所知。

见光芒明媚而不窥晦暗阴私,分外纯粹。

让人想将她揉进怀里,哪怕需要付出欺骗的代价。但他又觉得,她这般天真,想来必定会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那便不算欺骗,不过是善意的谎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