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十一更)

江城雪不禁失笑:“你莫不是忘了,那可是无心无情的云相,做不出僭越的事。”

“正是因为无心无情啊。”林汀婉一本正经,“与我一同长大的手帕交总仰慕云相芝兰玉树,君子之风。但我倒觉得,只因幼时恩怨便能将生父送进诏狱的绝情之人,能有什么好心肠。”

“不行,我还是扮成店伙计……”

“汀婉。”江城雪打断她,“我同云雾敛勉强也算是相熟,他盘算着什么心思,我大抵猜得清楚。”

“放心吧。”她唇角微扬,“只是小场面而已,我应付得来。”

林汀婉看着她眼眸流转微光,胸有成竹,自己那像老母亲般瞻前顾后悬起的心不由自主安放下来。仿佛江城雪的笑有一种神奇魔力,能无端让人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终究是点了点头,依着她的话离开雅间。

江城雪用热水烫过碗筷,坐在桌旁边吃得津津有味,边竖起耳朵细听隔壁的动静。

金明池鲜少说话,始终是宴请他的臣下官员不停向他敬酒,奉承谄媚之语。又道铭记王爷提携之恩,誓死效忠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江城雪逐渐理清逻辑,此人应当便是受到金明池举荐从而赴任铜州的新任节度使。其明日就要离京上任,今日这顿饭是临行前的谢恩宴。

酒过三巡,金明池的语气明显有些不耐烦:“行了,说得好听不如把事给孤办漂亮。”

“王爷放心。”新节度使谄笑,“下官必定擦亮眼睛,认清楚和云相暗通款曲的人,把他们通通踩在脚底下,保准永远爬不起来。迟早,让铜州变成咱们自己的地盘。”

金明池揶揄:“如今会揣摩孤的心思了?”

新节度使倾倒酒壶,为他斟了满满一杯酒作敬:“王爷的心思也是下官的夙愿。”

“这话不错。”金明池捻起酒盅,在指尖悠悠摇晃,“但孤的心思不是这一桩。”

节度使闻言面色一愣:“王爷的意思……”

“西秦。”金明池深暗眸光盯着他的头颅,“孤要你随时接到西秦王室的消息。”

“昭华公主和西秦单于的婚期将近,但有些结果,孤不乐意瞧见。”

“下官明白。”新节度使无比恭顺地俯身,“公主如白玉雪莲,下官绝不会让西秦单于碰到公主一根头发。”

金明池狭长眼尾拖着昳丽,不置可否,他就喜欢这种一点即通的聪明人,遂也乐得给几分薄面饮尽盏中酒水。

江城雪下箸如飞,脑子也转得飞快。

蓦然心领神会,原来在这儿等她呢。

隔壁金明池饮完酒便离了席。

不一会儿的工夫,身侧的竹帘被人掀开,吹起来的丝缕秋风拂起江城雪鬓角几绺碎发。

她不曾整理,反倒右手高高拎着青花瓷酒壶,清澈酒酿如泉水细流滑出壶口,而盅盏在下头接着。可到底两端距离到底差得远了,七分洒在桌上,三分虽注入杯中,却又飞溅出些许。

斟酒的姑娘双颊酡红,唇上口脂似被什么物什践踏过,氤氲出深浅不一的曳痕。她瞪大了眼睛去看面前盅盏,憋着嘴不解嘀咕:“怎么偏就是倒不满……”

云雾敛进来时就瞧见这一幕,心脏忽而拧紧:“公主……”

江城雪闻声抬眸,似醉得深了,眸光混沌迷离,连人也识不大清楚,张口便道:“王爷?”

云雾敛心跳又是一搐,看着桌面上数多酒盏七歪八倒,有些还在滴滴答答地流着酒液,不禁懊恼莫及,他该早些来的。云府上三两杯味儿极淡的桃花酿尚且使她迷糊了心神,更何况外头酒楼售卖的酒。

他转头向伙计要来一碗解酒汤,而后上前。

江城雪已经丢开酒壶,单手拖着下巴看向他。精致的唇角与眉眼缓缓勾起,潋滟笑意透出沉醉时才会真切流露的痴迷:“王爷今日怎么得空来瞧我?”

云雾敛在她身边坐下,倏尔有那么一瞬,想用尽半身力气捏住她的下巴,甚至捏碎她的下颔,将整碗解酒汤一滴不落灌进去。再把人拽到面前,让她瞧个清楚自己是谁,从此只能在自己掌中啜泣呜咽。

可所有的偏执,在捕捉到她眼眶中盈盈水雾时,轰然消散。

云雾敛执着汤匙搅动汤汁,由秋风吹凉些许,估摸着温度大抵合适,舀起一勺喂到她唇边。

江城雪没有张嘴,反而吸了吸鼻子,蹙眉道:“味道不对……”

云雾敛以为她说的是醒酒汤,那里头添了姜料,味道不免有些刺鼻,却也是最有效的解酒妙药。他循循善诱地哄着:“公主多少喝一些,否则晚些该头疼了。”

“声音也不对……”江城雪还在兀自嘟囔。

她蓦地牵扯嘴角苦涩一笑,恍若珠玉在忽然间失去了璀璨光泽。

“王爷才不会这样温柔。”

音落,她像是赌气似的,娇蛮夺过云雾敛手里汤碗,不顾姜味辛辣,扬起头一饮而尽。

这临仙居的解酒汤效果貌似出奇好,许是总有人在此买醉喝到不省人事,这汤也熬出了经验来。总之这晌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江城雪神色就逐渐恢复清明。

看清云雾敛的刹那,嘴角不由得微微下挂,淡声问:“云相怎么在此?”

“碰巧在街上遇见林府安车。”云雾敛道,“听说公主在这儿,上来瞧瞧。”

江城雪不带情绪的“哦”了声,眼睛余光瞥见一侧的酒壶,拿起来打算继续给自己倒酒:“那你现在瞧完了,可以走了。”

云雾敛见状当即按住酒壶:“就因为金明池的话,公主便要这般作践自己?”

江城雪使劲挣扎两下,假意演出力气不及的愤懑,赌气瞪着他:“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云相何干?”

云雾敛在那日中元节就已经领教过了她浑身尖刺儿,扎人生疼。但这十几日,认清现实的酸涩淤在心口久了,再听她说这些话,倒不至于痛得喘不上气来。

他没有痛得忘记此番目的,就是为了让江城雪辨明金明池的真面目,让她死了对金明池的一片痴心。

“是与臣无关。”他道,“可公主因为那个人郁郁寡欢、悒悒不乐,他金明池知道吗?饶是他知道,肯过来看公主一眼,宽慰公主一句吗?”

“他会过来的!”江城雪不服气,倔强反驳,“本宫已经嘱咐霜棠去请王爷了。”

“王爷就在隔壁,很快就会过来的。”

仿佛只要说的够坚定,便能成为事实。

“公主别再自欺欺人了。”云雾敛彻底抽离她握在手里的酒壶,毫不留情打破她的幻想,“你喝醒酒汤时,王府马车便已经离开了临仙居。”

“金明池心中没有公主的一席之地。”他续道,“他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的姐姐昭华公主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