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二更)

贺熙朝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就突然陷入沉默。可他不会瞧不出来,江城雪这晌的情绪明显透着低落,比他解释缘由之前,更加差劲。

立在一旁的火折子也忽明忽暗地摇曳起来,随时都可能熄灭,将女子姣好娇艳的面容映得越发晦暗。

贺熙朝试探着道:“折子里的燃物快耗完了,我去拾柴生火。”

他说完,还特意战战兢兢地等了须臾,但依然没听到江城雪点头允准或者干脆不同意的声音。于是只能擅作主张,把她的沉默当作默许,揉了揉膝盖起身。

他在洞口拾了不少残枝落叶,搭成火堆的模样。将火光对着枯叶,立马燃起一簇篝火。

耀目的光明顿时盛满眸底,长久处在昏暗环境中的眼睛不禁闭了闭加以适应。

江城雪的睫羽颤动了好几下,回过神,好像这才发现面前的石堆上没了人,侧头看向摆弄树枝的少年:“本宫允你站起来了?”

贺熙朝咽了口唾沫,一边挪动双腿往石堆边上靠,一边低声说:“要不我再跪回……”

最后一个字眼没来得及出口,江城雪蓦地道:“你喜欢阿姊。”

不是反问,而是陈述句,沉着笃定。

清冷声线回荡在洞穴里,连江城雪自己都愣了愣,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把心底话直接说出来,宛如是在自虐地验证什么真相。可覆水难收,让时间倒退回十秒前俨然不现实,贺熙朝已经听见了这话。

少年人被这条结论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魂儿都丢了半条。

“冤枉啊!”他耳垂与脸颊的红意霎时褪得干干净净,“不兴这样乱点鸳鸯谱的……”

“我和昭华公主只有君臣之义,还有一丝丝君子之交。”他抬手,大拇指和食指贴在一起,用中间的缝隙来证明这一丝丝当真很少,“绝对没有多余的心思。”

他好像知道江城雪毫无征兆沉默的原因了。

“阿姐。”少年今日第一次这样称呼她,望着她的眼睛,声音清润干净,似一汪早春的溪涧潺潺流淌过心尖。

“阿姐和昭华公主完全不一样的。”

“阿姐知道,太后娘娘的胞妹是我父亲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嫡妻,也算是我名义上的母亲。按照伦理排辈的话,阿姐和昭华公主都是贺府郎君的表亲姐姐。”

“……可是,只有阿姐是阿姐。”

江城雪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

她不明白。

所有人都觉得她和江云锦是别无二致的存在,那些仰慕昭华公主的世家郎君自是不必说,只怕就连江稷明,那个与她们二人血浓于水的嫡亲兄长,也这样认为。

她不明白为什么贺熙朝眼中的她们,会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少年几乎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却一本正经:“这世上每个人,本来就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声音和容貌只是一小部分,可还有听见同一件事情时,会讲出不同的措辞;遇见同一个问题时,会有显露不同的反应;就连欢笑时唇角的弧度和烦闷时眉心的仄痕,全都是不一样的。”

“昭华公主含着金汤匙出生,握着玉如意长大,如今修得文治武功,难免令人敬仰。可阿姐却是在逆流中活出的恣意明媚,这本身就已经大不同了,而阿姐这般才更是凡世该有的样子。”

他说:“日月不同光,昼夜各有宜。”

——阿姐只有一个。

少年澄澈的话音清晰摩挲着江城雪耳膜,一时间,令她萌生出些许恍惚。

这是她来到眼前的世界后,第一次有人说,她们迥然不同。

江城雪知道,这并非贺熙朝刻意编织来哄她高兴的甜言蜜语,少年率性、随心,而她莫名就被这无意间的话语打动,似乎贺熙朝总会给她意料之外的答案。

像夏日晨曦翻出鱼肚白,亮堂,明晰,裹挟着灼热温度,让人无法招架。

贺熙朝左等右等没等到她启唇,只当她仍旧愠恼着。少年薄唇微抿,指了指身侧的碎石堆。

“要不我还是继续跪?”

江城雪听见他的话音,微微弯下腰,信手捡起脚边的一枚石子,拿在掌心掂了掂重量。

而后手腕骤然翻转,石子掷出。

力道和方向都恰到好处,不偏不倚正打在石堆基底,高高垒砌的碎石堆轰然倒塌。

江城雪清咳一声,润了润嗓子:“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儿上,先前隐瞒官衔的事,一笔勾销。”

“但刚刚那些话,你分得清哪些逾矩。”

“忘掉。”她道,“那份心思也忘掉。”

贺熙朝:“!”

一笔勾销就是原谅的意思。

少年登时点头如捣蒜,江城雪说什么他应什么,无比乖顺,一点心理包袱都没有:“现在就忘,马上忘光。”

反正忘了也还能再想起来。

“表情收一收。”江城雪冷不丁出声,揶揄看他,“心思都写脸上了。”

贺熙朝当即敛睫抿唇收了笑,转身到火堆旁边拨弄树枝,自说自话试图转移话题:“附近的禁卫军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来。”

“等出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训他们一顿。”

说着,还不忘眼神轻瞥偷看身后。

孰料,江城雪打量他的视线还没有移开,小动作瞬间被抓了个正着。

少年眸光闪烁了两下,忙不迭讪讪收回:“阿姐再睡会儿吧,我把火焰压暗些。”

江城雪懒得戳穿他,解下护肘软垫搭在脑袋和石块之间,闭眼浅眠。

夜间山风凛冽,时不时吹进洞穴,刮得火星摇曳晃动,发出几声噼啪轻响。江城雪下意识抬手欲拢衣袍,却是指尖抓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今日狩猎,众人穿的皆是贴身骑装。

而她唯一的披风,也给了贺熙朝。

罢了,她无声叹出一口气,双臂环胸搓了搓手臂,以此来抵御寒意。

她刚动了两下,肩膀蓦然一沉,压下些许重量。不禁转过头去,贺熙朝棱角分明的侧颜撞入眼底,她自然呼出的气息洒在他耳畔,少年缠绕在耳后的碎发便拂了拂。

他将披风搭在她肩头,双手捻着绸带绕到颈前,倾身替她打结。

这个距离,江城雪能看清他剑眉微扬的弧度,看清他浓密的眼睫根根分明,还能看进他瞳色黝黑的眼底,倒映着一簇火苗,明亮的光中,还有一个她。

江城雪呼吸一滞,把绸带从他的手里抽回来:“本宫自己来。”

纤柔玉指系了两次才系好一个结。

看起来上下歪扭倾斜,不甚工整。

江城雪不由得想训斥他,这哪里有半分把心思忘掉的模样。她瞧着,胆子倒是越发大了,竟然都敢自作主张,抗旨不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