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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瞥了前头垂手恭立的蔡京一眼。银台司是掌受天下奏状案牍地衙门,同时负责把奏章目录抄送御览,归属于门下省管辖。作为兼领门下侍郎的太宰,他如果没收到哪份奏章,就只会是一人从中作梗。为了限制蔡京不断膨胀的权势,郑居中刚刚受命卸下了领枢密院事的职务。转而专任太宰一职。但今日的两份军情奏章,即未经过政事堂,也没有上报枢密院,而是被蔡京当先捅了上去。郑居中心中明白,这是蔡元长在示威啊!

暗暗叹了口气,抛开对蔡京专权的愤恨,郑居中重又把心神集中到奏章上来,‘两地相隔千里,时间差距近月,蔡元长却又要故意避开两府。到底是什么紧急军情?’他皱眉深思。一边一目十行的检看起奏折。不移时,两份都已翻看完毕。抬手按序次把奏章交给童贯。他这时的眉头,却锁得更紧。

童贯不顾礼仪地一把将奏章拿过来——此时并非在朝堂之上,也没有太多的规矩,并不用担心哪个不开眼的御使奏他君前失仪——只展开一看,几个熟悉的字眼就登时蹦入他眼中。

‘东海!’

‘赵瑜!’

童贯的眼皮忍不住跳了一下,忙静下心来细读。等两份奏章一齐阅毕,他已是面沉如水:‘好你个赵二!竟然能玩出这等花样。’他怎么也想不到,数年易过,赵瑜的势力膨胀得竟如此之快,竟然能破国俘君,而且还不是小国,而是当年神宗派了三十万大军都没能攻下地交趾。也难怪蔡元长是那副神情——并不因为蔡京知道他与东海有点瓜葛——而是因为东海、交趾之乱,必然会把赵佶的注意力转移到南方,从而耽搁童贯他最在意北方之事,也是蔡京到现在为止一直在反对的事情。

童贯脸色难看至极。自西征党项,拓土青唐,从而得掌枢密院之后,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领军北伐燕云,光复十六州,从而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封王的宦官。财与权,他童大珰都不缺,若论色,他二十岁才入宫,少年时也不是没经历过。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不能在史书上堂堂正正的留下名号。

‘阉人就是阉人!’童太尉在与大宋士大夫们的交往中,就算那些文人再是恭敬,但他总能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这句话。不论他功劳再大,不论他官位再高,那些士大夫眼底的轻蔑却始终如故。童贯不是没有愤恨过,只不过少了几两肉,但在士大夫地眼里,却让他多年立下地功劳一概被抹杀。只是他却无可奈何,有资格编写史书的,就只有那些文人。千百年后,人们能知道蔡京、郑居中,却不会有人记得那个大败西夏,收服吐蕃地宦官。莫说千百年,就是现在,汴京城中也没几人记得当年他的师傅——李宪李太尉——在关西立下的功劳了。

但如果童贯他能领兵收复燕云,受封为王,那就完全不同了!就算那些文人再愤恨,再不屑,也不得不把他的名字写入青史之中。名垂千古啊!作为一个无法留下后代的阉人,他还能奢求什么?所以朝中这两年来一直都有联金攻辽的声音,在那些声音之后,都有他童贯的影子。而天子赵佶,也被这些声音所鼓动,渐渐起了北伐念头。现在的西夏,在大宋不断进逼的军事打击下,国势日衰,已经不能给大宋造成多少麻烦。摆在大宋君臣眼前的,就只剩日暮穷途的契丹了。

童贯眼见着多年夙愿就要达成,却没想到现在南方的交趾却出了事。他很清楚,对于当年神宗皇帝没能攻下的交趾国,赵佶不可能没有兴趣。神宗两个做了皇帝的儿子,都是把继承父志当作心中最大愿望。若非如此,那个元佑党人碑也不会在全国各地立起来!若非如此,哲宗亲政后的年号也不会改为绍圣。何为绍圣,就是继承神宗陛下的遗志啊!若非如此,当今的皇帝自即位后,也不会多次下诏讨伐西夏,又命童贯他收复在哲宗朝丢失的青唐蕃部!

当年神宗赵顼下令攻打交趾,却损兵折将而归,名义上是逼得交趾人求和,但实际情况任谁都知道,三十万大军派出去,回来的只有一半。而死了这么多将士,却连升龙府没进去,更别提捉拿邕州大屠杀的元凶了。何况若是胜了,为何主帅郭逵会被贬为左卫将军,迁往西京安置?

神宗朝十八年,历次战事,以五路伐夏损失最大,再下来便是对交趾一役。不能收复幽燕、不能光复灵夏,对宋神宗来说,是无可奈何的遗憾。但不能惩罚交趾,却反而被逼得和谈,却是不折不扣的打在赵顼脸上的一记耳光,励精图治七八年,连小小的交趾都对付不了,那还提什么党项、契丹?

所以当现在有了替先皇完成夙愿、拓土交趾的机会,童贯当然很清楚,赵佶是决不会放过。而一旦大宋军力被转移到南方,胜败姑且不论,攻伐契丹的机会说不定就会一去不复返。况且,东海能攻下交趾,当然也有攻打两广、福建,甚至江东、两浙的能力。若是大宋军力被东海牵制,童贯又能从什么地方找到足够的兵力、物力,来支持他收复燕云的行动?朝中的大臣们肯定也会用借用防备东海这个最好的理由来阻止他实现他毕生的心愿。

‘决不能如此!’童贯心中发狠。

奏章在诸臣手中传了一边,又转回到赵佶的御桌上。

赵佶轻轻拍着奏章上的封皮,慢慢说道:“这两份奏章诸位卿家都看过了。一份来自广西,一份来自泉州、都是说的一件事,交趾国乱,其国主南平王李乾德遭俘,国都升龙府被焚。而在一月前,东海赵瑜在台湾以复仇的名义杀了南平王。对于此事,诸位卿家有何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