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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泉州城中的富室,都赶着把钱借给海商,连州县里的公使钱,都是拿出去放贷——仗着官身,没有哪个海商敢拖欠官府的钱,就算出了意外,能当先理赔的,官府总是排在第一——这笔投入,每年都能给泉州州中上下百十名官吏,带来十多万贯地利钱。而知州,总能拿到其中最大的一份——至少五六万贯的收入。

蔡桓对这笔钱眼馋了很久。去年初,他费尽了心思和家当,买通了执掌号称东南小朝廷的应奉局的朱勔朱太尉,才坐上了现如今的这个位子。他本准备在任期内,甩开膀子大捞上一笔,但东海开办海事钱庄地消息去如同当头一棒,让他措手不及。海事钱庄不但包办了飞钱的业务,同时还把手伸进了海商的高利贷中。向钱庄借钱,不过五分年利,而旧日的高利贷,却至少是倍利,虽然海贸所得至少是三四倍的利润,但能多赚一点,海商们当然是求之不得。

有了海事钱庄,很明显的,从今以后不会再有哪家海商业协会去借高利贷——尤其是官府的高利贷,若是路中派人下来查账,又或是新官来交接,都会不顾契约日期,强逼着海商们出手家产来还钱。因此而倾家荡产的,不比旧年借了青苗贷的农户少——泉州州中官吏十几万贯的利钱,自然也不会有了。

东海海商地年节孝敬不过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贯,不及公使钱放贷所得地十一。这么点钱,家里的老小都养不了,更别说再去博朱太尉地欢心。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蔡桓可是把东海人恨到了骨头里去,所以他出手也极重。大宋一向苦于钱荒,贩铜海外超过三十贯的从来都是死罪,虽然向来查得不严,贩去海外的铜钱一船接着一船,不过一旦坐实、罪名定下,没人能救得了。

当然,蔡桓并不愿跟东海翻脸,只是说有贩铜嫌疑,出手封店而已。他并不认为东海王会因为一个店面被封,就会妄动刀兵、出动战船。而他只要拖上两年,等捞足了钱,再放开也不迟。到那时,他也多半会被调走了——大宋的州县官一向转任极快,能做满三年的,是极少数,一年换个三五个。也是常见。

州衙签书房中的那点弊病,蔡桓心中肚明。风声早在半个多月前便传出去了,而东海人地回答现在就在他的屁股底下。

只不过……还不够!

若是东海王不想看到店面被封,只要能照着过去州官的收入把钱给足,他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一马。如果不能。也莫怪他铁面无私了!

蔡桓算着时间,从台湾到泉州来回要六天。四月初一之前,东海还是有机会把他手上的那份公文及时给按下。一切就看东海王识不识作了。

车窗外的风景,已经从农田变成一栋栋屋舍,离泉州城也只剩十几里。前方的一队旗牌官加快了速度,想在日落前赶回城中。蔡桓的车夫举起鞭子,正想追着上去,但轰然一声巨响。前方十几步外,一株高约七八丈,两人合抱地大树突然间的便倒了下来。车夫惊得丢下鞭子用力扯紧缰绳,四匹挽马嘶鸣着,在漫天地烟尘中强行侧转,但拖曳着车厢余势难减,随着惯性猛地甩向前面。

蔡桓本在车中端坐,马车这么一甩尾。身子一晃。便一头撞碎了松木车门,带着满脸的玻璃渣子滚出了车厢。狠狠落到地上,蔡知州滚了直有七八圈,方才停了下来。长脚蹼头落在了一遍,他面朝下趴着,圆胖的身子如同一只王八。只能哼哼着,却怎么爬不起来。

后方的动静惊动了前方的队伍,举着旗牌的马队立刻勒马停步,回头张望。而在马车之后随行的护军,见到知府车驾出事,快马加鞭便想赶上前来。但随后又是一株巨树轰然倒地,一下砸中了冲在最前地几名骑兵,把他们挡在了后面。

两株巨树接连倒地,把官道拦得严严实实。两旁房屋中,这时便是一片喊声响起。十几个手持刀斧。身着乌帽白衣的武士冲出屋门。杀将出来。为首的一人,高举利斧。疾步冲到蔡桓面前。更不打话,手起斧落,便把只剩一口气的蔡知州的首级给剁下。

那人高举着蔡桓死不瞑目的脑袋,十几个手下同时高喊:“明王出世,诛灭邪魔!”八个字的口号,一连喊了三遍,句句字正腔圆,唯恐他人听不分明。

见知州被杀,两边的骑兵都红了眼,丢下旗牌,抽出腰刀,跳下马便冲杀过来。为首地白衣人见状,也不与官军纠缠,利斧一挥,领着众人转身便逃回了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