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良嗣像是在诅咒,又像是在预言。虽然他不是女真的萨满巫师。但从他自己的经历。很容易就能推断出张觉的结局。
赵良嗣在后悔,后悔当年的选择。当年他因辽国国势日颓而转投大宋。但他没想到,原本以为繁荣强盛地母国,比之契丹,也不遑多让。上上下下也同样是一种醉生梦死的末世气象。不知民间疾苦、尤在纵情享乐的君臣,被无尽的赋税盘剥得卖儿契女的百姓,还有风起云涌的叛乱,怎么看都不像是盛世地光景。只是他那时已经骑虎难下,只能费尽心力帮助大宋夺取燕云。
这些年来,他奔走于南北,从金主的大帐到道君皇帝的皇宫,来回了不知多少趟,终于使宋金两国达成了海上之盟。可是一切的计划,都因大宋君臣而落了空。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当年魏武帝给袁本初的评价,前一句可以送给大宋的将领,后一句则是给道君皇帝,给朝堂诸公再恰当不过的评语。
种师道也罢,刘延庆也罢,这两位接连担任北伐主将的都统制,都是畏敌如虎;种师道号为名将,却在战前连续上书请求罢战,军心士气都给他毁了;而刘延庆……东海王给他的断语恰如其分,十万大军都攻入燕京城了,还被一万多残兵杀回雄州——他就是一头猪!
至于当今天子,还有两府宰臣,现在他们的眼中都只看到平、营、滦三州,却忘了金国在后虎视眈眈。女真人劫掠成性,如虎狼一般,现在他们一口吞下大辽,吃撑了,看起来平和无害;但过两年,等他们把辽地消化干净,必然会把视线投向更为富庶地大宋,到那时,勾引张觉叛金归宋,就是出兵地最佳借口。
赵良嗣仰天长叹:“我怎么投了这样的国家啊……”
※※※
奉圣州,鸳鸯泺(注1)。
“着!”
随着一声轻喝,利箭离弦而出,在弓弦地嗡鸣声中,越过近百步的空间,闪电般飞向湖畔。几条猎犬随着箭矢争先恐后的冲了出去,直奔入芦苇荡中,惊起了一群水鸟。不一会儿,一条猎犬打头从芦苇丛中窜回,嘴里摇摇晃晃的叼了一只七彩斑斓的鸳鸯,跑到了完颜宗翰的马前晃着尾巴。
完颜宗翰俯身把猎物拿起,拔下箭。挂在马脖子前,又从马鞍下地布囊中掏出几块干肉,丢给猎狗们争抢。他低头看了看今天的收获,不禁摇了摇头,一个上午的时间,才打到了六只水鸟,还都是小得不够塞牙缝的鸳鸯。带着这些猎物回去。肯定又要被取笑了。
鸳鸯泺,也称鸳鸯泊。位于旧辽奉圣州——即后世的河北张北县——以湖中水禽唯鸳鸯最多而得名。百多年来,一直是辽国天子的行猎场所。而在澶渊之盟订立之前,这里也是辽国南侵中原的点兵之地。在五代宋初,一旦辽主决定南下中原,数以十万计地契丹大军便会从幅员万里的大辽各地齐聚此处,杀青牛白马(注2)以祭天地,然后誓师出发。
而现在。鸳鸯泺则成了大金皇帝地驻跸之地。已是六月,近十万金国大军在完颜阿骨打的率领下,渐次退出故辽西京和南京道,只留下少数驻守部队,在此地以暂避酷暑。
长宽都不过十五六里的鸳鸯泺边,一下驻扎进十万大军,附近的飞禽走兽登时便遭了殃。每天出来射猎的兵将数不胜数,不过半月。完颜宗翰每次出行的猎获,便从三位数急降为个位数,原本还能打到狼、狐和麋鹿等略大的活物,现在就只能看见一只只鸳鸯在芦苇荡里躲躲闪闪。
‘算了,回去罢!’完颜宗翰又看了看随风摇摆地芦苇荡,放弃继续射猎的打算。没有上好的猎物。光射水鸟也提不起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