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学古听他说完后,吸了一口凉气,他知道韩德让是个不拘小节成大事的人,可没想到假传圣旨这等事情居然如此轻松的从他口中说出,嗣后万一耶律贤怪罪,或者朝廷对城外弃置的田地另有安排,韩德让如何交代?但眼下火烧眉头的时候,似乎韩德让之策却是救急的良方。
他思虑半晌,点头道:“韩兄为大辽守此幽州城,学古又何惜担点干系。”
两人商议一阵,耶律学古便告辞出来,见韩德让手下部属家将奔走于城头之上,指挥着汉军八营军兵拼死守城,南北两衙营、南北羽林营在汉兵中最为精锐,被韩德让留在城西作为预备队,控鹤营守城西,神武营守城北,雄捷营守城东,晓武营守城南。汉兵之外,少量原先驻守在城内监视汉军的契丹兵也在统兵官的带领下上城助守,不过却尽皆躲在城楼之中射箭,缩在幽州汉儿兵的后面。这些契丹人在幽州呆的时日久了,不但原先的骑射功夫荒废,连守城射箭,也不如南京留守衙门所掌管的汉兵。那些在城头上冒着箭雨石弹守城的汉兵眼望着偶尔经过的契丹族人,大都流露出一股蔑视之意。
卷七 笑谈渴饮匈奴血 第三六章 内应
幽州城头,箭矢如雨,夹杂着石弹轰击城墙的声音。宋军所用床子弩弩箭乃精铁制成,劲力极大,竟然能射入砖石。攻城的控鹤军也是勇猛,居然将深深扎入城头的床子弩支用绳索连接起来,然后便如游墙壁虎一般攀援而上。因为并非使用的攻城云梯,不到城头两三丈时,守城汉兵若不探出身子,决计看不见正在不断向上攀援的宋军。为了身手便捷,这些从控鹤军挑选出来的勇士,只穿着简易的革甲,盾牌头盔尽皆不带,口中紧紧绑勒着粗布绳索,即便是不慎被流矢沸油袭击而失手摔落城下,也只是将惨叫声闷在腔子里。
眼看着冒死攀城的军卒三三两两掉来,就连在城西督战的大宋皇帝赵炅也脸现不忍之色,他阴沉着脸,问道:“辽军中的内应是否稳妥?”
身旁侍立的王侁躬身禀道:“李扎勒灿乃是世居幽州的胡人,深得契丹人和韩德让信重,臣与他已经约好,今日里应外合,取了南城门,迎王师入城。”
他依旧是一袭儒衫,眉宇间却多了几丝风尘之色。赵炅北伐之前,他便领命在幽燕一带联络祆教子弟暗助宋军,而重中之重,则是在今日,依仗城中辽军内应,一举夺下南面城门。
赵炅点点头,面色依旧阴沉,在他身后,站立着潘美、曹翰、米信等一众禁军重将,再往后则是石守信、张美、刘延让等元勋宿将,安西节度使陈德也在其中,众人都皱着眉头看着数百控鹤军士卒一点点地往城头上爬去。这以弩箭搭设绳梯的攀爬之法虽然隐蔽,不易为敌军察觉,但上城的速度也慢,一旦敌军发现,立即用沸油浇淋下来,攀城的壮士恐怕一个都活不下来。眼看时间一点点过去,最先头的宋军已爬到离城墙不过两丈之下,因未听到城头动静,便紧紧贴在城墙上面,等待约好的信号。
此刻正值午时,六月的太阳晒得幽州城墙上的戍卒只能眯缝着眼睛,也晒得如同壁虎一样攀在弩枝绳梯上的宋军皮肉焦烫。陈德不能想象那些军汉如何同时忍受着死亡的恐惧和骄阳灼烤这两种折磨加身。如果他用怀中李简秘密制作的千里镜观看的话,会发现所有的攀城士卒黝黑的皮肤上则为汗水而结了一层粗粝的盐霜,有的已经开裂。
迪里都指挥使李扎勒灿带着数百亲随,手按腰刀巡视南城。
宋人控鹤军上午扛着攻城云梯猛攻了两个时辰,最后丢弃了千余具尸体退了下去,城上戍守的汉兵正抓紧时间依靠在城头垛堞下休息。见迪里都上来,晓武营指挥使常万山冲他点点头,一边擦拭着镔铁刀上的血痕,一边笑道:“李扎勒灿,吾等汉人在这里为了辽国拼死拼活,你们这些胡种却躲在后面,当真可恶得紧。”
这迪里都乃是世居幽州的奚人组成的军队,契丹人信任他更胜过汉兵。但在幽州,奚兵和汉兵俱是前朝幽州、卢龙节度使安禄山的部属,几百年共同进退,共同打过契丹,也打过中原,相互之间的关系,比契丹人却还要近些。唐代安禄山史思明之乱虽然最终平了,但幽州此后一直割据自立与中原,更在祆教有意无意地推动之下,奉安史为圣,军中尤其如此。
李扎勒灿见他相骂,也回敬道:“常万山,你等汉兵不服南朝也有几百年了,莫要以为南朝入上来不杀你。”
虽然一边笑着一边走上前去,手已经不知不觉地按在了腰刀柄上。他身后的亲兵见状,也都散开,若有若无地贴近了附近的骁武营汉军。
常万山不虞有它,笑骂道:“安圣起兵以来,咱什么时候怕过南人?凭什么要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