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突如其来的胜利,仿佛给了朝廷上下一针强心剂,令上下人等的心都忽然稳定了下来。第一战便获得如此巨大的胜利,这多少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不少本来已经心中游移,正在暗中想办法留后路的官员大族安静了下来。而在征兵征夫这件事上,许多原本反对的人也觉得似乎大有可为。两头押宝固然需要,但如果己方赢面大了,自然无需冒险押对家。
只有少数清醒的人才明白这场胜利是怎么得来的。
王绪在得到了战事的详细禀报之后,意识到这场胜利是多么的侥幸和荒唐。只能说司马允之司马休之兄弟运气太好了,对方也太蠢了,才会歪打正着取得了这场胜利。仔细研究过程,司马允之兄弟在一开始的计划决策上便有严重的问题,作战手段上更是错谬百出。
王绪深思熟虑之后,决定向司马道子提出这一点,尽早的派出更有经验的领军之人前往主持姑塾防务。
三天后,在司马道子为司马允之兄弟举行的庆功宴后,王绪找到了司马道子,向他深入的剖析了此次作战的弊端和荒谬之处。
然后,他得到了醉意熏熏的司马道子这样的回答。
“仲业,本王知道你这些年忠心耿耿,劳苦功高。获得的报酬却不够丰厚,心中有些不满。但你放眼满朝,有谁能比得过你在本王心目中的地位?有谁能在本王面前不受拘束的行走。本王卧房,你都可随意进出。任何时候,你都能见到本王,这已经是极大的殊荣了。你还不满意么?本王知道,你一直想要得到领军的职位,你想得到领军之权,这没有什么错。但你可知道,但凡有这些想法的大族,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庾氏如何?谢氏如何?你太原王氏最好别趟这趟浑水,不要想要的太多,本王一直不允,其实也是不希望事情变的糟糕。”
“仲业,眼下已经不是以前了。我司马氏要振兴皇权,已经不是以前受大族掣肘的时候了。这些话我也不瞒你,你也能够理解。所以,领军之权,不能旁落。本王这话说的够直白了吧。你也未必要领军,朝廷里你还是大有可为的。待局势平定之后,仲业,你便是第一功臣,朝政事务非你莫属,本王还要更加的倚重于你,你不要担心权力不大。你知道本王的志向,只要你助力本王完成夙愿,你王绪将是最大的功臣。本王的话你该明白。”
“……至于说此次大捷的事情,你以为本王不知道其中疏漏很多么?可是无论如何,这是一场大胜。过程如何,本王并不关心,本王只关心结果。本王需要这场大胜,提振人心士气。这种时候,你跑来跟我说他们的错谬之处,是想要做什么呢?要本王处罚他们?训斥他们?仲业,若不是你,其他任何人在这种时候跑来说这些话,本王都会怀疑他别有居心。本王知道,此刻人心浮动,许多人都在动摇。但本王希望你不要跟他们一样,你可是本王所倚重之人。倘若连你都动摇了,本王可倚重何人呢?仲业,莫负本王信任,你知道本王的手段,谁要是对本王不忠,居心叵测的话,本王可不会手软的。”
王绪一身冷汗的离开了王府,回到家中还心有余悸。司马道子今日说的话看似是温言而语,但话语之中透露了许多信息。他似乎已经知道自己有所动摇了,话里话外透露着浓重的警告的意味。
王绪当然知道司马道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连自己的皇兄都敢杀,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自己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罢了,只要他不高兴,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杀了。就像自己的堂兄王国宝的下场一样。
司马道子的话说的也够直白,军权他是宁愿给司马允之这样的司马氏宗室之人,也不会交给任何大族的。他举出了庾氏和谢氏败亡的例子以警告自己,便是要告诉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
司马道子有篡夺之心是很明显的,若他成功了,大晋也将不再是士族共治的局面。大族的空间会变得很小,根本不可能会回到以前。对于王绪这样的人而言,依附司马道子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更高的权力和地位,为了大族的利益。否则,依附你司马道子又有何意义?
酒后说的话都是真心话。若说王绪之前还仅仅是动摇的话,那么在这次谈话之后,王绪开始真正的为自己考虑后路了。在一片歌功颂德之声中,王绪嗅到了失败的味道和自身的危险以及家族前途的黯淡。王绪从来都不是一个忠心耿耿之人,他只是个投机客,乘机上位的投机者而已。如果船要沉了,他当然不肯留在船上,他必须做好准备。
……
徐州,淮阴。
李徽数日前庐江郡赶回了淮阴,正好赶上了上元节。弥补了过年和家人分别的缺憾,陪着家人好好的过了个上元节。
午间李家家宴,众人团聚欢饮甚是热闹。席间李徽向顾兰芝磕头赔罪,为自己新年时节在外作战没能尽孝而道歉。
顾兰芝叹息道:“我儿何必如此,你也不是第一回了。当年你从吴郡离开,数年不回。到徐州之后,我和丑姑在石城,你在徐州,也并不相见。当初娘确实有所埋怨,但现在却完全明白,你是身不由己了。”
这么一说,李徽更是惭愧了。
席间融融,顾兰芝却又想起了阿珠和李泰,问李徽道:“阿珠媳妇儿和泰儿怎地去了燕国这么久?过年也不回来。你也不过问过问什么情形。问彤云她们,又都支支吾吾不肯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徽不知道该怎么跟顾兰芝解释为好。昨夜床头,张彤云便告诉李徽,母亲顾兰芝已经问过好几次阿珠的事情,似乎是知道了些什么。她和青宁只好搪塞过去。
阿珠母子被燕国扣着不许回来的事情,张彤云早已知晓。苻朗出使回来之后,便将此事禀报了张彤云。张彤云其实也很是心焦,询问李徽该怎么办。
李徽只搂着她安慰,只说自己会解决此事。他并不能将其中的内情告诉张彤云,也不能告诉张彤云,如果燕国以阿珠母子要挟自己,自己是绝不可能就范的。
今日母亲再问,李徽却也只能敷衍道:“娘放心便是,慕容氏是阿珠的娘家,热情挽留他们母子也没什么。天气如此寒冷,此刻回来一路冰雪严寒,你不怕冻坏了你的孙儿么?你可不知道,燕国皇帝慕容垂封了珠儿公主呢,还有泰儿,也封了个爵位。咱们家也出了个公主了呢。”
顾兰芝却道:“好是好,可也不稀罕。有什么比一家子团圆更好的呢?阿珠媳妇儿很好,跟着你吃苦这么多年,你可别亏待她。要是受了欺负,你若不管,我可不能饶你。你丑姑活着的时候,就叮嘱了你。不管阿珠是婢女出身,还是什么慕容氏的王女,你都要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