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镇魂瓶,永不分

佟养性咬住食指,努力让自己抽泣。

他从一名逃回来的正黄旗巴牙剌那里得知。

兄长佟养真黄昏时分在北岸战死,死前还让刘招孙砍了脑袋,将尸身遗弃荒野,这个尼堪还让战马将兄长尸骸踏成了肉泥,连块囫囵肉都没有。

佟养性不知道,抚顺佟家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这个刘綎义子下手如此狠心。

“大汗。”

佟养性缓缓抬起头,脸上神色极为平静。

“奴才昨日便曾建议,让正红旗、镶白旗调集兵马,一举攻灭刘招孙,大汗为何迟迟不肯答应?”

努尔哈赤眼神一变,佟养性从没有在他面前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想到佟养真刚被刘招孙杀死,他强忍住怒火,没有对这奴才发火。

“此事朕自有决意,你不必多言,”

“可是大汗,刘招孙诡计多端又心狠手辣,不得不防,八贝勒和四贝勒就是被····”

佟养性平时极为谨慎,这会儿却被兄长惨死刺激,变得有些浮躁,说话也没有顾及,他话刚出口,连忙停止,后悔不已。

这几日大汗喜怒无常,性情大变,几位高级包衣不知所为何事,就会惹恼主子,引得大汗一阵暴怒。所以大家也希望这回请来的师婆可以帮大汗摆脱那个恶灵。

佟养性跪倒在地,匍匐着身子,不敢抬头。

却见努尔哈赤缓缓扶起这位汉臣,盯着佟养性的脸,神色平静道:

“李额附,你和你兄长骨肉亲情,朕平日也有耳闻。佟养真为大金战死,朕会好好抚恤他的家人。”

佟养性听到这话,就知道他哥哥的家产又要被大汗夺走。

不过脸上还是表现出恭顺的笑容,静静聆听大汗接着说下去。

“李额附,朕知道你心中伤悲,朕的两个儿子,八贝勒和四贝勒,都是被刘招孙害死的。朕不想让第三个儿子也被他害死,所以朕才会去找师婆,鬼神之说,皆是妄谈,朕岂不知?”

佟养性呆呆的望着大汗,不知道努尔哈赤接下来要说什么。

“这些年朕杀过的师婆萨满,少说也有一百个了。朕本命,又何须这些神棍神婆鼓唇弄舌。不过今日,这个师婆说的颇有些道理,他说要给刘招孙做一个大发器,这法器就是浑河。”

佟养性知道大汗对刘招孙也是恨之入骨,不过他没听过什么浑河法器,他准备向大汗询问个究竟。

却见努尔哈赤拍案而起,怒道:

“刚才哨马来报,镶蓝旗五千甲兵离沈阳四十里,正在加速赶到浑河,还有正白旗,也快到了!”

“浑河,就是刘招孙的镇魂瓶,他这次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努尔哈赤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伸出从貂皮五采龙纹袍袖子里摸出那个爬满龙蛇异兽的日月星辰镇魂瓶。

佟养性瞟了那瓶子一眼,隔着三五步,便能感觉到瓶身浮雕的邪性。他低下头,不敢再看后金汗。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个镇魂瓶在起作用,佟养性感觉大汗的声音变得更加雄浑有力。

“朕不让正红旗镶白旗调兵,就是让他们全力攻打浙兵,刘招孙必然分兵救援。”

“朕这里,有正蓝旗一万人马,两黄旗剩余一万甲兵,刘招孙自作聪明,饶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从开原跑到铁岭,终于来沈阳找死,朕便要成全他!给黄台吉和莽古尔泰报仇!”

努尔哈赤再次停住,抬头望向北岸,火把消失不见,刘招孙的骑兵终于停止攻击,接受了他们宿命。

“哈哈哈!哈哈哈!”

困扰大汗多年的嗡嗡声终于消失不见,破脸少年化作一缕青烟,缓缓飘进镇魂瓶中。

“刘招孙,你也一样,死后永不得超生!”

佟养性呆呆望着大汗,看着大汗将一个瓶子打开,又把它盖上。

~~~~~~

刘招孙回头望了眼北方,北方离他很远。

左臂传来一阵剧烈疼痛,若非刚才躲闪及时,这只手恐怕已经被狼牙棒砸断。

地上躺着的巴牙剌还在微微抖动着身子,刘招孙拔出匕首,给他脖颈上补了一刀。

他疲惫到了极点,半坐在一颗榆树下,旁边和他一样,一千五百多个残兵,全都歪歪斜斜靠在山坡上。

李昱辰躺在刘招孙身边,盯着暗夜星空,口中喃喃道:

“大人,鞑子来了没?”

“没来。”

刘招孙记不清他问过了多少遍,这次鞑子真的不会来了。

刚才一番激战,李昱辰腿上伤口崩裂,又流了很多血。

这位辽镇夜不收出身的骑兵营军官,早已不能骑马,甚至走不了路,连呼吸也变得急促。

刘招孙看惯了生死,这一刻,他忽然感觉到一种难得的解脱。为别人,也为自己。

死去的人会升天,会离开这片灾难深重积重难返的土地。

可是活着的人呢?

他不知道这是自己穿越过来后经历的第几场血战,也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次生离死别。

李昱辰的呼吸开始变得微弱,干裂的嘴唇蠕动着。

刘招孙吃力的用右手取下左侧的椰瓢,使劲摇了摇,还有水。

缓缓伸到李昱辰嘴边,十九岁的辽镇夜不收喝了一小口,水又都从嘴角溢了出来。

刘招孙手指颤抖,发现李昱辰无神的望向河岸东侧的两黄旗大营方向。

“放心,鞑子不会来了,咱们把他们打怕了,骑兵营杀了几千个鞑子,你们都是好汉·····”

刘招孙抬头望向暗夜中的浮桥,几匹受伤的战马还在河边悲鸣。

他还在对李昱辰说话,发现李昱辰已经把头歪在一边。

他愣了一下,把手放在李昱辰鼻孔前,早已停止了呼吸。

刘招孙伸手合上李昱辰的双眼。

周围还能动的骑兵都朝这边涌来,伏在尸体上,大声呼喊着营官的名字。

刘招孙抬头望向北边,拂晓的辽东平原充满生机,荒野上遍布秋虫的鸣叫。

几点繁星挂在天际。

援军还没有到来。

不论是林丹汗还是战兵营。

他眼圈微红。

距离天亮还有一会儿,他曾听人说过,黎明前的黑暗是最黑暗。

他想要照亮这片黑夜,最后发现,自己只是划过夜空的一点,就像昨夜那场焰火。

金虞姬的尸体在哪里?

浑河河水静静流淌,静默无言。

脚下是破碎的铠甲和断裂的兵器,白杆兵和巴牙剌尸体遍布整个河岸。

战场上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味道。

刘招孙对战场的气息早已经习惯,刚穿越来时,他闻到就是战场的味道。

不知坐了多久,他感觉一阵饥饿,才想起从昨日正午到现在,还没吃过东西,大声喊道:

“金虞姬,给·····”

金虞姬已经不在,原来那个在穿越之初就陪伴他的少女,早已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去,他为何选择这条最艰辛的路?

对岸传来蒙古人的惨叫声,林丹汗的三千骑兵还被正蓝旗甲兵围攻,战马活动范围被一点点缩小。

刘招孙摇摇头,这些蒙古很快便将覆灭,接下来就是他们,他倒不同情这些贪图财货的墙头草。

如果不是蒙古人冒进,骑兵营和白杆兵也不会伤亡如此惨重。至少还能守住北岸,全身而退。

难道这就是无法言说的宿命?

不!

如果说这是宿命,所有人的死,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说天道就是镇魂瓶镇住千万英灵,三百年文字狱愚民权术让华夏不得超生,那,我就要破了这天道!

或许,我也终将如这浑河野草化为灰烬,不过,这正是穿越者的使命。

东方既白,刘招孙缓缓站起身。

北岸稀稀落落,只剩下最后一千五百多人,八百多个白杆兵,六百多个骑兵。

刘招孙忍着疼痛,翻身上马,手上多了把雁翎刀,那是李昱辰留给自己的念想。

“能战者,渡河,随我去救浙兵!”

刘招孙蓬头垢面,全身都是血迹,他嗓子嘶哑却在竭力呼号,如辽东平原上的一颗野草。

他拎着死人的雁翎刀,策马走上浮桥。

对岸,正蓝旗、两黄旗的巴牙剌磨刀霍霍,弓手们将重弓拉满,上千双眼睛盯在刘招孙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