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徐行,安禄山可谓是恨之入骨。
可这恨意中,却还带着一股深深的惊惧。
他从没有想到,这个原本只能抽冷子暗算自己的小贼,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成长到如此地步。
此前徐行轰碎元始魔祖留痕,又以一敌三,将他们逐退的身姿,更是在安禄山的心湖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安禄山在冥冥中,甚至有一种无法言说预感——若是不能杀了这小子,那他今生便注定要为此人所杀。
在过去的三个月中,安禄山只要一想起徐行的身影,以及他那颠倒乾坤、改天换地的拳意,就觉得心寒。
乃至悚然。
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心神,已在那一拳下受创,以至内魔滋生。
魔门中人最重心境,却也最容易失控,只因他们常年游走在天平两端,既要制魔,又要用魔,是以一旦这种脆弱的平衡崩溃,便极其难以调整回来。
所以安禄山才一定要杀了徐行。
而听闻徐行的言语,他虽是猖狂大笑,心中却已警惕到了极点。
徐行不言不语,也不再试图用天魔视角,从法理层面,解析这座魔域,只一步踏出。
这一步方抬起,徐行还在凭天峰上,落下时,他已来到魔域正中、安禄山身前,抬手一拳打出。
任何人看到这一拳,脑中都会浮现出同一个印象——这是返璞归真、大象无形的一拳。
也是强横到极点的一拳。
整座凭天峰,都被剧烈地震了一震,其上星罗棋布、成百上千的宫室洞府,皆是摇晃不止,似要垮塌倾倒,彻底毁灭。
接拳的自然是安禄山。
他的“两界无间大圣手”,本就是堪称此界最刚猛、最快绝的肉身搏杀神通,自然反应得过来。
安禄山周遭方圆十丈,一应元气被尽数排开打散,法则运转尽数凝滞,虚空结构亦剧烈震动,荡开一圈圈“涟漪”,连带他整个人的形貌,变得模糊不清。
即便已经屡次受创,可安禄山到底是一位天魔级数的强者,总算是接下了徐行的第一拳,但也几乎不成人形,尽显颓势。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安禄山纵然接得下第一拳,可若徐行乘隙而入,穷追猛打,这位西方天魔只怕今日当真要战死。
更何况,朱温以及南方天魔都很清楚,徐行这一拳,甚至都不曾运用到他强横的拳意实质化手段,只凭单纯的拳劲真力,便把安禄山重创。
——不过三月不见,这厮的拳法,怎地就进步到如此境界了?!
幸好,安禄山不是一对一地面对徐行,经过三月前那一战后,他永远也不会一对一地面对徐行。
在徐行的后心,有一发重拳夺路轰来,亦是真力弥满,与魔潮中万千天魔相互呼应,化为海啸湖倾的庞然重压,拍击而下。
来者正是金胎尊魔主,毗提诃罗!
论及论近身战力,这位魔主几可碾压此界绝大多数真仙,一旦被其近身,若无足够坚固的护身法宝,顷刻间便是形神俱灭的下场。
徐行洒然回身,一掌拍出。
此际一人一魔的距离已不到三尺,对他们这级数的强者来说,三尺距离,已是近得不能再近,容不得丝毫腾挪。
可徐行这一掌打出,三尺之间,却飞腾出一抹紫青烟气,横亘身前,如长龙蜿蜒,内中似有大江潮涌,顷刻弥散,遍布虚空。
咫尺之间,不吝天壤!
毗提诃罗冲入其中,方知两人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拉开到了百丈之遥。
这百丈界域中,不判清浊、不分阴阳,唯有天地元气互冲互击,再以最狂暴最凶猛的姿态爆发开来,一切界限悉数消弭,尽成混沌。
这正是五雷法的最高应用,所谓雷法,乃阴阳之枢机,号令万物之根本,可若是连阴阳都混同为一,反倒能激发出最纯粹的雷劲。
若是辅以虚空神通,便能以此重现天地破碎之景,威能无穷,莫可匹敌。
这便是徐行跻身至人境界后,自创的一式拳法,命名为“五洲震荡风雷激”!
饶是以这位魔主天生的金刚不坏神通,再加这件品秩极高的护身甲胄,亦是淹没在无穷雷光中。
号称不毁不坏的法体更是震颤不已,甲胄剧烈震荡,萦绕周身的紫色雾气成片成片的破碎,一时竟是不得挣脱。
暂时禁锢了这尊金胎尊魔主后,徐行身后又袭来六座鬼气浓烈、贯通幽冥的绝狱。
六片虚空界域重叠交织,化万千天魔为术法、神通,乃至法宝,融汇进幽冥绝狱中,构筑出法度森严、鬼神具足的六天鬼神宫。
若论威势,这一击比起三个月前,何止强了一倍有余?!
即便是以徐行如今的拳法、体魄,也是始料未及,被这六座鬼神绝狱稍微压制了刹那。
他也是直到此际,才深刻意识到,这位南方天魔在魔道法度上的造诣,究竟是何等精深。
南方幽游夜摩天一脉,最擅长的战法,便是纠众强袭,不发则已,一发则是万千阴灵鬼物汹涌如潮,且遵循一定之规,自成法度,宛如军阵,无可匹敌。
只不过,由于失了阴世幽泉以及教中部署,这位天魔一身神通手段,只能发挥出十之五六,如今得了这座魔域,自是不同往日。
也就是这个刹那,一发朱红箭矢,贯穿整座魔域,锋头挟万千魔头虚影,直击徐行胸腹,锐气横空,莫可抵御。
发出这一箭的,正是沉寂已久的朱温。
这位北方天魔虽是一惯以刀法称雄,但鲜少有人知道,他最为擅长的乃是射术。
在军神传世五兵中,弓矢也是异数中的异数,只考虑迫发出全身之力,成就最强的一击,无论刀枪剑戟,都没有弓箭来得猛烈。
是以,历代军神武圣,皆以弓传世,以箭闻名,昔日三箭定江山的薛仁贵,便是其中之一。
朱温这一箭,亦是货真价实的毕生精血所聚,一箭射出,他更是显出浑身惨白、体魄雄健,头生犄角的旱魃之貌。
这一箭由旱魃精血凝成,一去不返,激射而至,构成这场杀局中的最后一环。
也是这一刹那,徐行昂首,拳意勃发。
精气神在其统御下,宛如燎原野火,熊熊燃烧、长盛不衰,火势汹汹,要烧尽日月星辰、山川河岳,令天地焕然一新!
革鼎拳意一现,六天鬼神之宫当即破碎,而在这种混乱破碎中,又有六道火光,于废墟中燃亮,将其中鬼神都归于一统,化为己用。
徐行右手结印,将从六座幽冥绝狱中摄来无穷鬼气,又纯化为磅礴真力,五指并拢,一掌盖落。
这一掌下,虚空结构被掌力千百倍的挤压,密度亦是千百倍的增加,元气变化更是汹涌狂暴,若是恣意奔流,便是一场无可挽回的大爆炸。
可徐行的掌力实在太重,速度也太快,元气还未变动到那一步,就被彻底凝成一股,连带着朱温的血箭,亦被困锁其中,欲出不得。
血箭的速度越快,受到的阻碍就越大,变得越来越缓慢,逐渐从一抹经天赤虹,化为越来越明显的物质形态。
这一掌盖落,与方才那开辟百丈界域,令域中风雷激荡的一拳,原理相同,应用却截然相反,一攻一守,皆可谓天下无双!
见状,朱温、安禄山皆是惊骇不已,难以自持,南方天魔眼眶中,更是魔火飘摇,明灭不定,显然已损了道基。
——这种纯粹极点的拳法,究竟要如何抵御?
在他们眼中,徐行简直就是无懈可击,无论是代表修行境界的精气神,还是应用端的拳法神通,皆是圆满无碍、完美无瑕。
纵然大家都在同一个境界,可三位天魔一时间,也想不出来,究竟要如何战胜此人。
就在徐行降服血箭这一刹那,司马承祯的景震剑,亦化为一道煌煌赫赫的长虹,挟风雷之势,破开魔域,斩落“张太虚”身前。
上清含象鉴镜光明澈,衍化阴阳,勾连五岳,镇住了“月相应身魔主”禅陀罗迦。
始终冷眼旁观,不曾动手的“张太虚”一笑,一步踏出,拂袖一扫,便将“景震剑”的剑气长虹击碎,轻松写意,胜似闲庭信步。
那头他化自在天子魔,则是摇身一变,再次化为一抹烟气,混入魔域万千天魔中,了无痕迹,却有滔滔魔念自生,凭空袭来,专攻神意。
纵然上清含象鉴乃是此界第一流的鉴魔神通,亦无法从滚滚魔潮中,揪出来一抹神出鬼没、缥缈无踪的烟气。
“张太虚”一袖摧破剑光,又是一袖挥出,掌中五指大张,如莲花绽放,每一根指头,都同地脉灵力相勾连,演化五方大岳。
五岳真形汇于一掌,气机彼此勾连,重压层叠,加诸司马承祯之身,这竟是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道门法度!
只是司马承祯如今到底是货真价实的剑仙,景震剑一震,锐气迸射,斩破一切法则限制,锋芒毕露,灵动矫跃,当即脱了出来,落入司马承祯掌心。
老真人头悬明镜,将周身四方映得宛如一片琉璃境地,仗剑而立,直视“张太虚”,目光凌厉得似要斩裂天地,寒声道:
“当年之事,果真有鬼!”
“张太虚”笑了笑,气度洒然,一如往日,可在如今的司马承祯看来,却觉撕心裂肺,痛彻形神。
“的确如你所说,若有人在暗中动了手脚,令你这弟子滋生心障,衍化内魔,本座亦无从乘隙而入。”
当年一战,张太虚入魔之事,本就多有蹊跷,毕竟他到底是上清宗掌教,性情更是冲淡宁和、老成持重,怎会猝然为魔头所趁。
只不过兵凶战危,司马承祯亦因天箓猝然消失而伤重,无从查明真相,只能将此事压在心头。
如今再见这位得意弟子的形骸,司马承祯一见便知,其人道基完好,根本不像是被魔门宗师强行染化,反倒是因内魔滋生,从内到外,都被彻底改换了本质。
这种染化手段,在魔门中亦是最高明的一种,魔主不仅能借此夺走修士毕生修持的性灵真种,还能保下完整法度,令其人具备生前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