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海上儿郎

梁二条摸了摸头,痛苦地说道:

“阿爷他们都已经把鱼叉融了,打成刀,现在要是不造反了……我们下个月拿什么捕鱼啊?”

“不是还有渔网吗?”

梁小七的声音从树后传来。

梁家明本不想理会,可听弟弟的声调着实奇怪,便起身一看——

竟看见梁小七两腿跪着,屁股高高撅起,正用舌头舔地上的泥!

“小七!你这是在作甚!”梁家明厉声喝道。

梁小七眯着眼睛,抬头咧嘴笑道:

“哥,我在喝酒啊。”

梁多鱼捡起一根龙血树枝条,把梁小七拉到边上,狠狠一顿抽,不准他哭喊。

梁二条与梁三斤则用手抓取泥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惊讶道:

“哥,这块地真有酒味!”

梁家明面露不解,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

忽然,一只草鸮从龙血树上飞出。

梁家明下意识抬头。

他看到,城楼上似乎有一截管道露出,旁边还有熄灭的花灯;

黑暗的布料垂落,随风轻轻摇曳。

梁家明顿时恍然。

“呵呵!”

梁家明攥着酒泥笑出声来,拳头重重砸在树干上:

“我们日晒雨淋,活得人不人鬼不鬼……这些狗官拿白花花的粮食酿酒……喝不完的,就这么顺着管子往墙下洒!”

这泥巴里浸的哪里是酒?

分明是祖祖辈辈累死在波涛里的冤魂……

是东村港、西村港、平安港、定风港的娃娃们,从小光着脚丫,面朝大海哭哑的声!

“睡觉。”

梁家明低声命令道:

“天亮就回村子。”

四个弟弟默默照做。

他们以地为席,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龙血树。

-

崖州北部,天刚破晓。

渔村紧挨着大海,船屋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

木板被烈日晒得干裂,缝隙中冒着热气。

浓重的鱼腥味令普通百姓几欲作呕,却让梁家明感到熟悉的心安。

男人们木然地摆弄着破旧的渔具,女人们蹲在船尾忙碌;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赤着脚跑过,身上满是蚊虫叮咬的痕迹。

一位老疍民蜷缩在船头,头顶撑着全村唯一的麻线蚊帐;

身前摆着面俚僚人常用的独木鼓,鼓身由整段树干挖空制成,两端蒙着兽皮。

老疍民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鼓,发出沉闷的声响,像是在欢迎晚辈归来。

“阿爷——”

“阿翁——”

梁家明兄弟五人走近,老疍民温厚地笑了笑:

“回来了。”

梁家明坐下,四个弟弟站在他身后。

附近船上的男男女女也纷纷直起身,朝老疍民这边望来。

海风将梁家明的声音,送至每个人耳边。

待听完梁家明对于此行的讲述。

老疍民从补丁摞补丁的衣袋里,取出切成小块的槟榔果,用蒌叶裹了,放进口中慢慢咀嚼。

“我明白了……”

老疍民含混地说道:

“李县令,黄县丞,是好官。”

他将鼓动的腮帮子换到另外半边,吐出零星的叶沫,溅到梁家明脸上:

“所以,你是想让我放弃打算,安安稳稳在船上等死,是吗?”

梁家明神色不变,抬手擦去脸上的叶沫,直直地盯着老疍民:

“无论他们做不做官,都是这世道上难得的好人。

“若是因为起事害了他们,我宁肯捕鱼一辈子。”

老疍民失望地闭上了眼睛。

谁知,梁家明接着说道:

“所以,我们最好换个地方。”

老疍民一愣,嘴里的槟榔也停住了:

“又换?

“换到哪里?

“你该不会是想去打琼山县,抓刺史吧?”

“王弘业算什么东西。”

梁家明冷笑一声:

“我们是海上儿郎,要抓,就抓大鱼。”

“谁是大鱼?”

“岭南节度使,卢钧。”

梁家明语气坚定:

“他很快就会离开广州,南下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