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茶馆》(四)

";账本里夹着地窖路线图。";张慕白拧着衣摆的水,露出贴身藏着的油纸包,";昨夜偷出来的。";

秦白沫突然笑出泪花,湿透的旗袍贴着身子颤抖:";难怪父亲说,书生脊梁最硬。";她拔下银簪挑开油纸,泛黄的《天演论》扉页上,张父的朱批力透纸背——";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小主,

暮色染红租界教堂尖顶时,两人躲在裁缝铺阁楼。秦白沫对着西洋镜贴假鬓角,镜中映出张慕白临摹货单的侧脸。钢笔尖沙沙划过纸面,他突然说:";秦小姐该换个名字。";

";叫白沫多好。";她将勃朗宁手枪别进旗袍开衩,";就像这世道,清白人家都活成泡沫。";忽又转身夺过钢笔,在他掌心写下一个";新";字,";等烧完最后这批烟土,你我就做新学堂的先生学生。";

行动前夜,秦白沫在城隍庙供上两支白兰。月光漫过斑驳的神像,她忽然说起十四岁那年,被迫给庞总管跳的第一支舞:";当时攥着剪子想同归于尽,却听见父亲遗言在耳边响——要活着看新世界。";

张慕白默默展开红绸,裹着从当铺赎回来的张家祖砚。歙砚背面刻着";宁为玉碎";,此刻却盛着新磨的墨汁:";等天亮,我教你写颜体。";

火烧鸦片那夜出了岔子。巡捕房的探照灯扫过货仓时,秦白沫将路线图塞进张慕白怀中:";去法租界寻顾先生!";她转身朝相反方向飞奔,金铃在暗夜里摇出清脆的响。子弹擦过耳际时,她突然想起那个雨夜,年轻账房先生胸膛的热度,比祠堂的烛火还要暖。

张慕白在晨曦中醒来,怀里的路线图染着秦白沫的血。顾先生指着《申报》上的新闻叹息:";百乐门红倌人拒捕坠楼,疑似革命党......";报纸照片里,秦白沫的珍珠耳坠碎在青石路上,像一道未干的泪痕。

三年后的清明,张慕白撑着油纸伞站在新坟前。学生们在远处唱《送别》,他轻轻放下新买的杏脯:";秦小姐,你等的学堂办起来了。";碑文突然映入斜雨,那上面竟刻着";张门秦氏新之墓";。

身后传来高跟鞋轻叩青石的声响,熟悉的金铃声混着白兰香。秦白沫一袭阴丹士林布旗袍,发间别着带弹孔的绢花:";张先生,女校还缺个国文教员。";她举起缠着纱布的右手,指尖结着执笔的茧。

细雨将颜体碑文晕染开来,两个影子在伞下渐渐重叠。租界的钟声悠悠传来,烟雨深处隐约飘着新学生清亮的读书声,惊起坟茔旁一树白鹭,扑棱棱飞向透出晨光的天际。

细雨在油纸伞面织出绵密的网,张慕白握着伞柄的指节发白。秦白沫发间的白玉簪沾了水雾,簪头雕着的白鹭振翅欲飞。三年前她坠楼那夜,这只簪子被巡捕当作证物收走,如今竟带着弹痕回到青丝间。

";顾先生用五十块大洋赎回来的。";她指尖抚过簪身的裂痕,金铃链缠着的新怀表从袖口滑出,";庞老狗上个月被学生游行队伍堵在码头,吞金自尽了。";

张慕白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长衫肩头洇开暗红。秦白沫掀开他衣领,子弹擦痕在锁骨上结着紫痂:";那夜码头枪战,你......";

";不妨事。";他攥住她颤抖的手,掌心";新";字墨痕早已沁入肌理,";倒是你,怎么从巡捕房的停尸间......";

暮色漫过坟茔旁的野菊,秦白沫解开阴丹士林布旗袍的立领。弹孔在肩胛骨下方绽成暗红的花,纱布裹着新结的痂:";庞府丫鬟用胭脂水粉给我画的尸斑,倒是比百乐门的舞台妆更逼真。";她轻笑,腕间金铃随动作轻响,";停灵那夜,顾先生的人把我塞进运冰棺柩,冰块里还藏着三支汉阳造。";

远处传来火轮船的汽笛声,惊起白鹭掠过青灰色的天。张慕白突然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杏脯的蜜香混着硝烟气息:";女校后厨缺个点心师傅。";

秦白沫拈起杏脯对着光端详,琥珀色的糖霜里嵌着几粒罂粟籽:";庞老狗当年逼我吃这个上瘾,如今倒成了戒毒的良药。";她突然咬住杏脯凑近,白兰香混着血腥气扑在张慕白鼻尖,";张先生敢不敢尝尝?";

伞柄";啪嗒";砸在青石板上,惊飞了碑前饮水的雀儿。杏脯的甜在唇齿间漫开时,张慕白尝到她舌尖残留的奎宁苦味。金铃链缠上他后颈的旧疤,那是祠堂受刑时留下的,此刻却像被白鹭的喙温柔啄过。

";咳咳!";

咳嗽声惊碎缠绵,秦白沫摸到他怀中的药瓶,英文标签被血渍染得模糊:";盘尼西林?顾先生竟舍得给你用这个?";

";教会医院偷的。";张慕白将伞重新撑起,雨丝在两人之间织出帘幕,";有个护士认出了你的白玉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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