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的攻势,在听到“雄霸”二字从吕青柠口中清晰吐出的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
那刻骨的恨意如同找到了最精准的宣泄口,他猛地扭头,那双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睛死死盯住吕青柠,金属手臂的关节因骤然发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然而,就在这杀气即将再次爆发的临界点——
“咳咳…咳咳咳…”一阵虚弱却异常突兀的咳嗽声,带着老年人的沙哑,从通往后院的那扇门后清晰地传了进来。
这声音不高,却像拥有某种魔力,瞬间穿透了打斗的余波、唢呐的余音和《一剪梅》的旋律,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易水寒全身剧震!
那滔天的杀意如同被冰水浇头,骤然凝固!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死死盯着那扇门,脸上的表情是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深埋于仇恨之下的恐惧?
他金属手臂的拳头还停在半空,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
佟湘玉也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看向后院方向,喃喃道:“这声音…是…是隔壁巷子口那个卖菜的老伯?他今天…送白菜过来了?”
大堂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门后。
门被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和劳作痕迹的手缓缓推开。
一个身影佝偻着,慢吞吞地挪了进来。
来人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上面沾着些新鲜的泥点和菜叶,脚上一双露趾的破草鞋。
他头发花白稀疏,脸上皱纹深深刻着岁月的风霜,眼神浑浊,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迟钝和畏缩。
他背上还背着一个半空的、装着几颗蔫白菜的破旧竹筐,压得他本就佝偻的背更弯了。
他一边走,一边费力地咳嗽着,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倒。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挣扎在生活底层的、再普通不过的贫苦老农形象。
【???卖菜老伯???】
【说好的天下会呢?说好的血腥气呢?】
【易水寒傻了?这反差…】
【青柠女神!预言家!刀了!】
【亲娘咧,这老头能是雄霸?我二舅姥爷都比他精神!】
【放着我来…扶老伯一把?】
【掌柜的,这白菜…还收吗?】
易水寒如同被最恶毒的诅咒钉在了原地,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震惊、迷茫、极度的荒谬感混杂在一起,让他那张刚毅的脸庞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死死盯着那个颤巍巍走进来的卖菜老农,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意义不明的气音,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那浓烈到令他发狂的“天下会血腥气”,随着这个风烛残年老人的出现,竟诡异地…消散了?
或者说,完全改变了性质,变成了一种垂暮的、衰败的、泥土般的气息?
“雄…霸…?”易水寒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颤抖和不确定。
这个名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不再是咆哮的复仇宣言,而更像是一个荒诞绝伦的疑问。
他那双曾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自我怀疑,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崩塌重组。
“咳咳…咳…”老农又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睛茫然地扫过一片狼藉的大堂,破碎的桌椅碗碟,受伤倒地的祝无双,剑拔弩张的众人,最后落在如同石雕般僵立的易水寒身上。
他似乎被易水寒那骇人的气势和奇特的金属手臂吓到了,枯瘦的身体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佟湘玉那边靠了靠,声音带着浓重的乡音和老年人特有的含糊:“掌…掌柜的…这…这是咋咧?额…额就送个菜…”
小主,
他一边说,一边费力地想卸下背上的菜筐,动作笨拙又吃力。
佟湘玉这才从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回过神来,连忙上前两步,想去搀扶老农,又顾忌着易水寒,动作显得有些犹豫:“哎呀,老伯…您…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您看这…这闹的…”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雄霸!纳命来!”易水寒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极致的困惑瞬间被残存的、根深蒂固的仇恨点燃!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不管眼前这人是谁,那刻骨的恨意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金属左臂带着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拳风呼啸,直捣卖菜老农的胸口!
这一拳若击中,血肉之躯必成齑粉!
“不要!”
“住手!”
惊呼声同时响起!
距离最近的白展堂和郭芙蓉根本来不及阻止!
晏辰手中的电弧棒蓝光大盛!
阿楚情急之下对着翻译器大喊:“晏辰!快问他白菜多少钱一斤!”
晏辰脑子嗡的一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声音盖过了所有喧嚣:“他问你——白菜!一斤!多少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易水寒那足以开山裂石、裹挟着死亡气息的铁拳,在距离卖菜老农胸口不到一寸的地方,硬生生地、极其突兀地停住了!
猛烈的拳风将老农破旧的衣襟吹得紧贴在枯瘦的胸膛上,甚至拂乱了他几根花白的头发。
老农被这突如其来的拳风吓得一屁股瘫坐在地,菜筐歪倒,蔫白菜滚了出来。
易水寒本人也僵住了。
他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像一尊怪异的金属雕像。
脸上狂暴的杀意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端茫然、近乎愚蠢的呆滞。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脖子发出“咔吧”一声轻响,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了晏辰。
眼神里充满了“你他妈在逗我?”的震撼灵魂的质问。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铁蛋播放的《一剪梅》旋律还在幽幽地飘荡,此刻听起来无比应景——“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白菜???一斤???多少钱???】
【晏辰哥…你是懂打断施法的!】
【灵魂拷问!直击心灵!】
【易水寒: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雄霸(卖菜版):这届刺客不行…】
【亲娘咧,这转折影响仕途啊!】
【放着我来…把白菜捡起来?还能卖…】
【《一剪梅》:终究是我扛下了所有…】
【真相只有一个:仇恨使人降智!】
这诡异的死寂足足持续了五息。
直到——
“咳…咳咳…”瘫坐在地的卖菜老农惊魂未定地喘了几口气,浑浊的眼睛看了看近在咫尺、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和死亡气息的拳头,又茫然地看了看对面那个气势骇人、此刻却一脸呆滞的凶汉,最后目光落在晏辰身上。
他似乎终于理解了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下意识地、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浓重的乡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回答:“白…白菜?额…额这菜…早上刚从地里拔的…新鲜…便宜…三…三文钱一斤…客官…您…您要多少?”
他一边说,一边哆嗦着手想去捡滚在地上的白菜。
“噗嗤…”不知是谁先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短促的笑声。
这声音如同点燃了引信。
“哈哈哈…咳咳…哈…”郭芙蓉捂着嘴,想憋住,肩膀却控制不住地抖动,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笑出声,一边笑一边咳。
白展堂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扶着旁边的桌子,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显然也笑得不行。
李大嘴挠着后脑勺,看看易水寒,又看看卖菜老伯,再看看晏辰,憨厚的脸上露出一种“虽然不明白但好像很好笑”的表情,也跟着嘿嘿傻乐起来。
佟湘玉扶着额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声音都带着颤:“额滴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这叫什么事儿嘛…”
莫小贝从佟湘玉身后探出脑袋,大眼睛眨巴眨巴,脆生生地问:“老伯,您昨天给我讲的那个鸡兔同笼的题,我还是没太明白,能再讲讲吗?”
“啊?哦…哦!好…好…”卖菜老农似乎这才从惊恐中完全缓过神来,听到莫小贝的问题,浑浊的眼睛里竟然闪过一丝与之前畏缩截然不同的、近乎本能的专注亮光。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嘴里已经开始下意识地念叨:“设鸡有x只,兔有y只…咳咳…则头数 x + y = 总数…脚数 2x + 4y = 总脚数…咳咳咳…”
他咳得厉害,思路却异常清晰,全然忘了旁边还杵着一个要取他性命的煞神。
易水寒彻底石化了。
他那只足以摧城拔寨的金属拳头还僵在半空,收也不是,放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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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个一边咳得撕心裂肺、一边认真给小女孩讲解“鸡兔同笼”数学题的枯槁老头…和他记忆中那个睥睨天下、号令群雄、心狠手辣、一手制造了他半生悲剧的天下会霸主雄霸…这两个形象疯狂地在他脑海里碰撞、撕裂、试图重叠,却只带来一阵阵剧烈的眩晕和荒谬绝伦的痛苦。
他引以为傲的钢铁意志,他那支撑他无数个日夜在仇恨中煎熬的坚定信念,在这巨大的、无法理解的现实反差面前,开始寸寸龟裂。
“不…不可能…”易水寒踉跄着后退了一步,金属手臂无力地垂下,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眼神涣散,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声音嘶哑破碎,“气息…明明是…怎么会…怎么会是个…教书的…”
他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卖菜老农,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带着绝望的求证:“雄霸!你…你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你休想骗我!当年凌云窟外…我易家满门…”
老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嘶吼吓得又是一哆嗦,讲解数学题的声音戛然而止,惊恐地看着他。
但这次,除了惊恐,他浑浊的眼睛里还多了一丝茫然和…努力回忆的困惑?
他似乎真的在思考“雄霸”是谁,“凌云窟”又是什么地方。
“够了!”晏辰厉喝一声,大步上前,手中的电弧棒虽然光芒收敛,但依旧散发着威慑。
他挡在易水寒和卖菜老农之间,目光如炬,直视易水寒那双混乱痛苦的眼睛。
“易水寒!看看他!看清楚!看看这个风烛残年、连走路都费劲、靠卖几颗白菜糊口、还要抽空教孩子算数的老人!你告诉我!他哪里像那个权倾天下、杀人如麻的雄霸?!是你的鼻子背叛了你!还是你的心魔吞噬了你?!”
“我…”易水寒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却像是被堵住。
他看着晏辰身后那个缩在地上、眼神浑浊畏缩、还在下意识护着几颗滚落白菜的老农,再看看自己那只冰冷沉重的金属手臂…
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悲怆和迷茫,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支撑他活到今天的仇恨支柱,似乎在这一刻轰然倒塌,只留下无尽的空虚和…荒谬。
“老伯,”阿楚也走了过来,蹲在卖菜老农身边,声音放得极其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悄悄将一个小巧的、纽扣状的银色贴片,不动声色地按在老农那粗糙破旧的衣襟内侧。
贴片微光一闪,瞬间激活。
“您别怕。这位…大哥认错人了。他脑子…嗯…有点不清醒。”
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您刚才说…您认识一个叫‘雄霸’的人吗?或者…您以前…是做什么的?去过很远的地方吗?”
翻译器贴片无声地工作着,将阿楚的话清晰地传递过去。
卖菜老农惊魂未定地看着阿楚温和的脸庞,又怯怯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失魂落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易水寒,浑浊的眼里充满了后怕和不解。
他喘了几口气,努力回忆着,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浓重的乡音和岁月的磨损:“雄…雄霸?额…额不认得…真不认得…”
他茫然地摇摇头,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衣角上的破洞。
“额就是个种地的…祖祖辈辈都在七侠镇边上…没出过远门…年轻时候…咳咳…倒是给镇上的大户人家看过几天库房…后来…后来…”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混杂着痛苦、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他下意识地用仅存的右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空荡荡的左臂肩头以下的位置,仿佛那里还残留着某种深入骨髓的剧痛。
“后来…出了一档子事…库房失火…好大的火…烧红半边天…”老农的声音颤抖起来,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沉浸在可怕的回忆里,“额…额这条胳膊…就是那时候…为了抢出东家的一本…一本很重要的账册…给…给掉下来的房梁…砸…砸烂了…”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发抖。
“捡回条命…东家心善…给了点钱…可…可干不了重活了…就…就靠着这点薄田…卖点菜…糊口…”
他睁开眼,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管,眼神空洞而麻木,那是一种被生活彻底磨平了棱角后的死寂。
“什么会…什么霸…额就是个没用的老废物…只想…只想安安稳稳…把这把老骨头埋进土里…”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浓重的口音和老年人的含糊,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大堂里。
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鼓槌,一下下敲在易水寒的心上。
易水寒如遭雷击!
他猛地低头,死死盯住自己那只冰冷、沉重、取代了他血肉的金属左臂!
又猛地抬头,看向卖菜老农那空荡荡、只剩一截残破袖管的左肩!
剧烈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凌云窟外那冲天的大火…家族中人凄厉的惨叫…天下会高手冷酷无情的屠戮…自己血肉模糊的左臂…与眼前这库房失火…为抢账册被砸断手臂…苟延残喘的贫苦老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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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截然不同、却又在某些绝望节点上诡异重合的悲惨画面,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地撕裂、对撞!
“不…不对…”易水寒痛苦地抱住头,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不是这样…是天下会…是雄霸!他带着步惊云!聂风!血洗我易家!为了抢…抢…”
他猛地顿住,后面的话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怎么也说不出来。
抢什么?
易家有什么值得雄霸亲自出手、杀人灭口的东西?
家族世代行商,虽有些钱财,但在天下会眼中…算什么?
他忽然发现,支撑他半生仇恨的“理由”,在眼前这个卑微老农平淡而惨烈的叙述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模糊、甚至…经不起推敲!
“步惊云?聂风?”瘫坐在地的老农听到这两个名字,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遥远、极其模糊的光亮,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茫然地、费力地思索着,像是要在记忆的尘埃里翻找什么早已被遗忘的碎片。
“云…风…好像…好像听人提起过…是…是很多年前…江湖上…很厉害的大侠?额…额记不清了…太久咧…太久咧…”
他最终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脸上只剩下深重的疲惫和认命般的麻木。
“真相只有一个!”吕青柠清脆的声音打破了这沉重的气氛。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小眼镜,镜片反射着智慧的光芒,小脸严肃得像个小法官。
“易水寒先生,根据现有证据链交叉对比分析:第一,你认定的‘血腥气’源头——这位老伯,其生活轨迹、身体状况、行为模式与‘雄霸’特征吻合度低于百分之五。第二,他描述的断臂原因具体、细节清晰,有逻辑支撑,符合底层劳动者意外伤残的普遍模式。第三,他对于‘步惊云’‘聂风’等关键人物反应平淡,仅有模糊印象,缺乏直接关联证据。反观你指控的‘天下会血洗’,缺乏目击证人、物证,动机不明,时间地点模糊,属于孤证!结论:你的指控不成立!你存在严重的认知偏差和创伤后应激障碍!”
她最后几个英文词说得字正腔圆,虽然其他人听得一脸懵。
“P…P什么?”邢育森从桌子后面探出头,一脸茫然。
“亲娘咧…”燕小六放下唢呐,挠了挠头,“青柠丫头说的…好像…好像有点道理?”
易水寒没有反驳。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下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燃烧着复仇烈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和迷茫。
他看着那个瑟缩在地、如同风中残烛的老农,看着自己那只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幽冷光泽的金属手臂,再看看周围那些或警惕、或怜悯、或无奈的目光…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半生的执念,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如此…无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