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非命

墨子与道德经. 任宪宝. 10154 字 2022-09-29

是故昔者三代之暴王,不缪其耳目之淫[6],不慎其心志之辟,外之驱骋田猎毕弋,内沉于酒乐,而不顾其国家百姓之政,繁为无用,暴逆百姓,使下不亲其上,是故国为虚厉[7],身在刑僇之中,不肯曰我罢不肖,我为刑政不善,必曰我命故且亡。

虽昔也三代之穷民,亦由此也[8],内之不能善事其亲戚,外不能善事其君长,恶恭俭而好简易[9],贪饮食而惰从事,衣食之财不足,使身至有饥寒冻馁之忧,必不能曰我罢不肖,我从事不疾,必曰我命固且穷。

虽昔也三代之伪民,亦犹此也,繁饰有命,以教众愚朴人。【注释】[1]根据上下文意,此句下当有

“或以命为有”五字。[2]亦尝见命之物:孙诒让校:“以下文校之,‘亦尝’下当有‘有’字。”[3]故:依孙诒让说作

“胡”。对:即怼,愤恨意。[4]桀:通杰。[5]知:当作

“疾”。[6]缪:“纠”之假字。淫:奢欲。[7]厉:即绝灭后代意。

[8]由:通:“犹”。[9]简易:简慢轻浮。【译文】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有的认为命是有的,有的认为命是没有的。

我之所以知道命的有或没有,是根据众人所见所闻的实情才知道有或没有。

有听过它,有见过它,才叫

“有”,没听过,没见过,就叫

“没有”。然而为什么不试着用百姓的实际来考察呢:自古到今,自有人民以来,有曾见过命的形象,听过命的声音的人吗?

没有过的。如果认为百姓愚蠢无能,所见所闻的实情不能当作准则,那么为什么不试着用诸侯所流传的话来考察呢?

自古到今,自有人民以来,有曾听过命的声音,见过命的形体的人吗?

没有过的。那么为什么不用圣王之事来考察呢?古时圣王,举拔孝子,鼓励他事奉双亲;尊重贤良,鼓励他作善事,颁发宪令以教诲人民,严明赏罚以奖善止恶。

这样,则可以治理混乱,使危险转为安宁。若认为不是这样,古时侯,桀所搞乱的,汤治理了;纣所搞乱的,武王治理了。

这个世界不变,人民不变,君王改变了政令,人民就容易教导了。在武王时就得到治理,在桀、纣时则变得混乱。

安宁、危险、治理、混乱,原因在君王所发布的政令,怎能说是

“有命”呢?那些说

“有命”的,并不是这样。现在说

“有命”的人说:“并不是我在后世说这种话的,自古时三代就有这种话流传了。先生为什么痛恨它呢?”答道:“说‘有命’的人,不知是三代的善人呢?还是三代的残暴无能的人?”怎么知道的呢?

古时候有功之士和杰出的大夫,说话谨慎,行动敏捷,对上能规劝进谏君长,对下能教导百姓。

所以上能得到君长的奖赏,下能得到百姓的赞誉。有功之士和杰出的大夫声名不会废止,流传到今天。

天下人都说:“是他们的努力啊!”必定不会说:“我见到了命。”所以古时三代的凶暴君王,不改正他们过多的声色享受,不谨慎他们内心的邪僻,在外则驱车打猎射鸟,在内则耽于酒和音乐,而不顾国家和百姓的政事,大量从事无用的事,对百姓凶暴,使下位的人不敬重在上位的人。

所以国家空虚,人民亡种,自己也受到刑戮的惩罚。不肯说:“我疲懒无能,我没做好刑法政事。”必然要说:“我命中本来就要灭亡。”即使是古时三代的贫穷人,都是这样说。

对内不能好好地对待双亲,在外不能好好地对待君长。厌恶恭敬勤俭而喜好简慢轻率,贪于饮食而懒于劳作。

衣食财物不足,至使有饥寒冻馁的忧患。必不会说:“我疲懒无能,不能勤快地劳作。”一定说:“我命里本来就穷。”即使是三代虚伪的人,也都这样说。

粉饰

“有命”之说,以教唆那些愚笨朴实的人。【原文】久矣!圣王之患此也,故书之竹帛,琢之金石。

于先王之书《仲虺之告》曰:“我闻有夏人矫天命,布命于下,帝式[1]是恶,用阙师。”此语夏王桀之执有命也,汤与仲虺共非之。

先王之书《太誓》之言然,曰:“纣夷[2]之居,而不肯事上帝、弃阙其先神而不祀也,曰:‘我民有命。’毋俘[3]填务,天不亦弃纵而不葆。”此言纣之执有命也,武王以《太誓》非之。

有于三代不[4]国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命三不国亦言命之无也。

于召公之《执令》于然:“且[5]!政哉,无天命!维予二人,而无造言[6],不自降天之哉得之。”在于商、夏之《诗》、《书》曰:“命者,暴王作之。”且今天下之士君子,将欲辩是非、利害之故,当天有命者,不可不疾非也。

执有命者,此天下之厚害也,是故子墨子非也。【注释】[1]式:于是。

[2]夷:指倨傲,傲慢。[3]僇:尽力,努力。[4]不:这里应为

“百”字。[5]且:通

“徂”,到,去。[6]造言:捏造假话。【译文】圣王们对忧虑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所以就把它写在竹帛之上,雕刻在金属和石头之上。

在先王所著的《仲虺之告》这本书上是这样说的:“我听说夏人假称接受了天命,而去统治天下,天帝因为他的罪恶而去讨伐他,消灭了他的所有军队。”这里说的是夏桀主张宿命论,而商汤和仲虺就共同讨伐他的事情。

而在先王所著的《太誓》上面是这样说的:“纣王十分傲慢无礼,从来不肯去祭祀天地鬼神,又去破坏先人的灵位,又说道:‘我有天命。’认为不需要去干这些事情,因此上天就把他抛弃而不再去保佑他了。”这里说的是商纣坚持宿命论,而周武王就用《太誓》这本书对他进行非议的事情。

在三代的百国之书上面也有这样的话,说道:你不要相信真的会有天命这同事:这说明三代的百国之书上也是说根本没有命运这同事的。

而召公的《执令》也是这样说的:去!要虔诫,并没有什么天命!而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捏造的言论,天命并不是从天卜降下塞的。

面是我们自己得到的。在商朝、夏朝的《诗》、《书》上说道:天命是暴君捏造出来的。

现在天下的士人君子,想要辨明是非利害的原因,对于主张

“有命”的人,不能不赶快批驳。主张

“有命”的人,是天下的大害,所以墨子反对他们。非命(下)【原文】子墨子言曰:凡出言谈,则必可而不先立仪而言。

若不先立仪而言,譬之犹运钧之上而立朝夕焉也,我以为虽有朝夕之辩,必将终未可得而从定也,是故言有三法。

何谓三法?曰:有考之者,有原之者,有用之者。恶乎考之?考先圣大王之事;恶乎原之?

察众之耳目之请,恶乎用之?发而为政乎国,察万民而观之。此谓三法也。

故昔者三代圣王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曰:“必务举孝子而劝之事亲,尊贤良之人而教之为善。”是故出政施教,赏善罚暴。

且以为若此,则天下之乱也,将属可得而治也[1];社稷之危也,将属可得而定也。

若以为不然,昔桀之所乱,汤治之;纣之所乱,武王治之。当此之时,世不渝而民不易,上变政而民改俗。

存乎桀纣而天下乱[2]乡,存乎汤武而天下治。天下之治也,汤武之力也;天下之乱也,桀纣之罪也。

若以此观之,夫安危治乱,存乎上之为政也,则夫岂可谓有命哉!故昔者禹汤文武,方为政乎天下之时,曰:“必使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乱者得治。”遂得光誉令问于天下[3]。

夫岂可以为其命哉,故以为其力也。今贤良之人,尊贤而好道术,故上得其王公大人之赏,下得其万民之誉,遂得光誉令问于天下。

亦岂以为其命哉?又以为其力也。然今执有命者,不识昔也三代之圣善人与?

意亡昔三代之暴不肖人与?若以说观之,则必非昔三代圣善人也,必暴不肖人也。

然今以命为有者。昔三代暴王桀、纣、幽、厉,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于此乎不而[4]矫其耳目之欲,而从其心意之辟,外之驱骋田猎毕戈,内湛于酒乐,而不顾其国家百姓之政,繁为无用,暴逆百姓,遂失其宗庙。

其言不曰我罢不肖,吾听治不强,必曰吾命固将失之。虽昔也三代罢不肖之民,亦犹此也。

不能善事亲戚、君长,甚恶恭俭而好简易,贪饮食而惰从事,衣食之财不足,是以身有陷乎饥寒冻馁之忧,其言不曰吾罢不肖,吾从事不强,又曰吾命固将穷。

昔三代伪民,亦犹此也。昔者暴王作之,穷人术[5]之,此皆疑众迟朴。

先圣王之患之也,固在前矣,是以书之竹帛,镂之金石,琢之盘盂,传遗后世子孙。

曰:“何书焉存?”禹之《总德》有之曰:“允[6]不著惟天,民不而葆。既防[7]凶星,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仲虺之诰》曰:“我闻有夏人矫天命于下,帝式是增[8],用爽厥师。”彼用无为有,故谓矫;若有而谓有,夫岂为矫哉!

昔者桀执有命而行,汤为《仲虺之告》以非之。《太誓》之言也,于去发曰[9]:“恶乎[10]君子!天有显德,其行甚章。为鉴不远,在彼殷王。谓人有命,谓敬不可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祝降其丧。惟我有周,受之大帝[11]。”昔纣执有命而行,武王为《太誓》去发以非之。

曰:子胡不尚考之乎商、周、虞、夏之记?从十简之篇以尚,皆无之。

将何若者也?是故子墨子曰:今天下之君子之为文学、出言谈也,非将勤劳其喉舌,而利其唇吻也,中实将欲为其国家邑里万民刑政者也。

今也王公大人之所以蚤朝晏退,听狱治政,终朝均分而不敢怠倦耆[12]何也?

曰:彼以为强必治,不强必乱;强必宁,不强必危,故不敢怠倦。今也卿大夫之所以竭股肱之力,殚其思虑之知,内治官府,外敛关市、山林、泽梁之利,以实官府;而不敢怠倦者,何也?

日:彼以为强必贵,不强必贱;强必荣,不强必辱,故不敢怠倦。今也农夫之所以蚤出暮入,强乎耕稼树艺,多聚叔粟,而不敢怠倦者,何也?

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饱,不强必饥,故不敢怠倦。今也妇人之所以夙兴夜寐,强乎纺绩织红,多治麻丝葛绪,捆布,而不敢怠倦者,何也?

曰:彼以为强必富,不强必贫;强必暖,不强必寒,故不敢怠倦。今虽毋在乎王公大人,藉若信有命而致行之,则必怠乎听狱治政矣,卿大夫必怠乎治官府矣,农夫必怠乎耕稼树艺矣,妇人必怠乎纺绩织红矣。

王公大人怠乎听狱治政,卿大夫怠乎治官府,则我以为天下必乱矣。农夫怠乎耕稼树艺,妇人怠乎纺绩织纴,则我以为天下衣食之财将必不足矣。

若以为政乎天下,上以事天鬼,天鬼不使[13];下以持养百姓,百姓不利,必离散不可得用也。

是以入守则不固,出诛则不胜。故虽昔者三代暴王桀纣幽厉之所以失抎其国家[14],倾覆其社稷者,此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实将欲求兴天下之利,除大下之害,当若执有命者之言,不可不强非也。

曰:命者,暴王所作,穷人所术,非仁者之言也。今之为仁义者,将不可不察而强非者,此也。

【注释】[1]属:适,正好。[2]存:在。[3]光誉令问:盛大的荣誉和美好的名声光:大。

问:通

“闻”,名声。[4]此句中

“不而”当为

“而不”。[5]术:通

“述”。[6]允:诚实。惟:于。[7]防:此处为

“放”。星:当为

“心”。[8]增:此处当为

“憎”。[9]于去发:当为

“太子发”。[10]恶乎:发语词。[11]帝:当作

“商”。[12]均分:指均衡恰当地分授职事。[13]不使:不从其所愿。

[14]抎:坠落,失掉。【译文】墨子说:“凡发表言论,则不能不先立标准再说。如不先立标准就说,就好象把测时仪器放在运转的陶轮上。我认为虽有早、晚的区分,但必然终究得不到一个确定的时间。所以言论有三条标准。”什么是三条标准?

答道:有考察的,有本原的,有实践的。怎么考察呢?考察先代圣王的事迹;怎么推求本原呢?

要推求众人听见所闻的实情;怎么付诸实践呢?于治国中当作政令,观察万民来评论它。

这就是三条标准。所以从前三代的圣王禹汤文武,他们刚执政于天下时,说:务必举荐孝子,以勉励人们都敬奉双亲,务必尊重贤良的人,以教导人们行善。

因此他们发布政令,施行教化,赏善罚恶。认为只要这样做,天下混乱的局势就可以得到治理;国家的危难就可以化解。

如果认为这话不对,请看从前夏桀的乱世,商汤治理好了;商纣的乱世,周武王治理好了。

那个时候,世代,百姓都没有改变,只是统治者改变了治理方案,民风也随之一新。

在桀纣的统治下,天下大乱;在汤武的统治下,天下大治。天下的大治,是由于汤武的努力;天下的大乱,是由于桀纣的罪行。

这样看来,国家的安危治乱,在于统治者如何施政,怎么能说是有命呢?

所以,从前禹汤文武刚执政于天下时,说:“一定要使饥饿的人有饭吃,受冻的人有衣穿,劳苦的人得到休息,动乱的局势得到治理。”于是他们的荣誉和美名遍于天下,这难道可以说是他们的命吗?

这实在是因为他们的努力啊!现在贤良的人,尊重贤才,又喜欢研究治国的方法,所以上能得到王公大人的奖赏,下能得到百姓的赞誉,于是他们的美名传遍天下,这也能说是他们的命吗?

这也实在是由于他们的努力啊!因此墨子说:当今天下的君子著书立说,发表言论,如此辛苦不是使他们的嘴皮子变得利索,而是他们内心确实想为国家、乡里、百姓治理刑事政务。

现在王公大人之所以早上朝晚回朝审讼断狱未有丝毫懈怠,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他们知道,办事努力国家必定治理得好,不努力就一定混乱;办事努力,国家必定安宁,不努力就一定危险,所以不敢懈思。

现在卿大夫之所以竭尽股肱之力,绞尽脑汁,在内治理官府,在外征收关市、山林、湖泊的税利,用来充实仓廪府库,而不敢懈怠,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他们知道,努力做事地位就能尊贵,不努力地位就低贱,努力就必定显荣,不努力就受辱,所以不敢懈怠。

现在农夫之所以早出晚归,努力耕田种植,多收粮食,而不敢懈怠,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他们知道,努力耕作就能富足,不努力就会贫穷,努力就能吃饱,不努力就会挨饿,所以不敢懈怠。

现在妇女之所以早起睡晚,努力纺纱织布,多制麻丝葛线,成捆的布帛,是什么原因呢?

因为她们知道,努力纺织就能富足,不努力就会贫穷,努力就能暖,不努力就会受冻,所以不敢懈怠。

现在对于王公大人来说,如果相信天命而据此行事,就必然疏于审理案件治理政事。

卿大夫必然懒于治理官府,农夫必然懒得耕田种植,妇女必然懒得纺纱织布了。

王公大人荒于审理案件、治理政事,卿大夫懒于治理官府,那我认为天下必定混乱。

农夫懒得耕田种植,妇女懒得纺纱织布,那我认为天下衣食财用必将缺乏。

如果这样执政治理天下,上事天帝鬼神,天帝鬼神不会从其所愿;下养百姓,百姓得不到好处,必然离散不能为主上所用。

因而入城守卫就不会坚固,出外攻伐就不能取胜。所以,从前三代暴君桀纣幽厉之所以丧失他们的国家,倾覆他们的社稷,就是这个原因。

然而今天以为有命的人,从前三代暴君桀、纣、幽、厉,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于那时不改正声色的欲望,而放纵他的内心的邪僻。

在外驱车打猎射鸟,在内耽于酒和音乐,而不顾他的国家百姓的政事;过多地作无用的事,残暴地对待百姓,于是失去了国家。

他们不这样说:“我疲沓无能,我不努力地听狱治国。”一定说:“我命里本来就要失国。”即使是三代疲沓无能的百姓,也是这样。

不能好好地对待双亲君长,很嫌恶恭敬俭朴而喜好简慢粗陋,贪于饮食而懒于劳作,衣食财物不足,所以自身有饥寒冻馁的忧患。

他们不这样说:“我疲沓无能,不能努力地劳作。”也说:“我命里本来就穷。”从前三代的虚伪的人也是这样。

古时暴君编造这些话,穷人复述这些话。这些都是惑乱百姓、愚弄朴实的人,先代圣王对此感到忧虑,在前世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