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这三幅向日葵画前,我双脚来回移动,久久凝视,想比较出它们的区别。它们的区分是十分细微的。
由于高更与梵高的特殊关系——高更几乎是他事业上唯一的朋友,他们曾一同在阿尔作画,高更的画与梵高的作品就永久地摆在同一个展馆了。
博物馆内,人群分成里中外三层,参观者排成长队有秩序地往前移动,只有轻微的脚步声、呼吸声。从早晨一直到晚上,前来参观的人从无间断。人们怀着崇敬的心情读着画家的每一幅作品。无数双瞳仁映入了凝聚着梵高生命的画面。
没有任何一位画家得到过世人这样的崇敬、热爱!
然而,这些画有的曾经被人用来盖过鸡笼!
楼上,是梵高在埃顿、纽恩南的早期作品,画面灰暗。大多画的是农民和乡土生活,他还画过骷髅头。也许是荷兰阴郁的天空、寒冷的气候,欧洲大陆这个最低的国家,美术传统上就用色阴暗,造型滞重。生性笨拙的梵高,把这种阴暗与粗笨推向了极致。《吃土豆的人》是他这一时期的代表作。在布拉邦特两年时间里,他不停地画农民,在画了上百幅农民、农舍和吃着土豆的家庭的画后,仍然没有一幅是自己满意的,它们都缺乏一种精神。在遭到误解、被人赶出纽恩南的最后一夜,他第一次靠默想画出来了:它的画面涂成了一种沾着灰土的土豆的颜色,人的脸与手中的土豆是一个颜色,清苦的生活,激发人的却是安于天命、逆来顺受的神情。一生都在崇拜米勒的梵高,终于画出了自己的《晚钟》。从此,他离开荷兰去了巴黎。
梵高风格的转变是在他接触到印象派、后期印象派和日本浮世绘版画后,他的画面骤然明亮起来,题材也转向花卉、风景与肖像。展厅中的画,有的尝试点彩法,画中消除阴影、空间、形,只留下线条。有的受了高更直接的影响,用线与平涂造型。一副中文对联,分置两边,分别围以黑框,中间画的是简练的线描图案。也许只有我这个看惯了东方书法的中国人才体会出它的稚气。它表现的是中国农村堂屋案几上的墙壁装饰艺术与趣味。他曾对遥远东方的中国有过怎样的想象与向往呢?
到了他生命走向毁灭的晚期,像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画中突然出现了黑色线条,笔触更加大胆、夸张、概括、老辣,更加动荡不宁。那扭曲的奥维尔小教堂,已传达出了令人恐怖的信息。特别是《麦田上的乌鸦》,麦田闪现了金色的疯狂与最后的辉煌,麦田上黑色的鸦群,乌鸦的翅膀黑得如同地狱一般,蓝色天空上骚动的黑暗,强烈的主观色彩,悲怆而又绝望的爱,使得粗犷的色彩和笔触脱开了万物的形。它成了画家的绝笔。梵高终于从绝望里获得了解脱,在一片麦田里,枪声响起,子弹射进他的腹部,他倒在了自己挚爱的田野上。
他留给这个世界的遗言是:“痛苦便是人生。”
短短10年的创作生涯,梵高留下了惊人的艺术财富:八百多幅油画,七百余幅素描、版画、水彩和粉画。人们从他的画中找到了表现主义的源头。
三
在欧洲匆匆旅行,一个身影挥之不去。巴黎,奥赛博物馆第一眼看到梵高的画,看到他的自画像,就在心里想象着这个人:我终于到了他生活与描绘过的大地,那个产生大师的年代,似乎还与那些不曾改变的街道、房屋一起留存在这片土地上。巴黎是梵高与印象派画家结识,并与高更建立友谊的城市。走过蒙玛特高地,就禁不住想起梵高与高更、还有他的弟弟提奥从这里走过的情景。
穿过海牙弯弯曲曲的古老街巷,这个遍地奶牛的国度,城市的夜晚,黑暗那么深,只有灯火隐约,人踪难觅,永远是那样寂静、安宁。梵高在这些街巷里向他的表哥毛威学画,租下一间简陋的房子建起自己的第一个画室,并与妓女克里斯汀生活在一起。
路经安特卫普,路边一个吹奏者,排箫声里飘逸出的是凄迷的《我心依旧》。商家早早打烊,商业街寂寞无人。与当年的梵高一样,他曾来这里感受城市生活,我只是想多认识一座城市。
法国南部,沿着蓝得发黑的地中海走,我脱了太阳帽感受着南方五月的阳光。
进入比利时,见不到博里纳日金字塔一样的矸石山。梵高曾在黑色矸石山下为矿工布道,并在那里爱上绘画。为找老师指点,他一次步行了五天,困了睡在干草堆里,饿了画一两张画换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