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薛谦本人并不会产生这种联想,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神之物存在。
父亲也好,爷爷也好,高祖太祖也罢,他们早就死了,不过是地下的一抔黄土而已,如何看着他,如何拷问他,如何评判他?
祖母的担忧真是淳朴,淳朴得甚至有些可爱,想到这儿,他不禁笑了笑。
幽暗的夜色,摇曳的烛火,独行的男子,颀长清瘦的身姿,白到仿若没有血色的面容,散乱的鬓发,狡猾的笑意,若是有人看见这幅画面,一定觉得是见到鬼没错了。
待到他重回格物司,是五日之后的事了,没想到进门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薛公子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他不解地问。
“就是上次放飞的木鸢,丢了一个。我们都找了半个月了,怎么找也没找到。”迎上来的杂役说着,一脸愧疚。
薛谦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安慰他道:“找不到就不找了,回头教赵玄重新做一个便是,不必过于介怀。再说这雨总不能一直靠人工催化,管大人就是富可敌国也经不起这般庞大的开销啊。依我看,也差不多快要到能正常下雨的时候了吧。”
“但愿吧。”杂役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为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而深感自责,并没有听进去他的后半段话。
就算听到了,大概也不会想到,他竟有一语成谶的本领。没过多久,江宁果然迎来了天然降雨。
不得不说有的时候,气候就是这么变化莫测,出人意表。若当真有老天爷这么个人物,脾气也未免过于喜怒无常了。
前头小半年旱到旱死,到了八月中旬,又突然开始频繁下雨。
仿佛要一次性把半年的雨量全部补回来似的,一场又一场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笼罩了整个江南道,几乎下了整整十日没有止息。
庄稼人们好不容易才依靠求来的几场雨疏通了饥渴难耐的土地那干瘪的血脉,种上一波早熟的稻种,全家老小齐上阵,精心呵护这份度过灾年的希望。如今却又眼见田地整垄整堑被大雨冲毁,狂风过处,稻苗成片倒伏在地上,树上的果实刚刚成熟便掉落砸软,烂在了泥塘里。
今年的收成算是彻底毁了。
他们的眼泪也只能和着滂沱大雨往心里灌,咸涩酸苦的滋味汹涌而来,灌满整个胸腔,又经由血脉涌向全身,将整个人冲进绝望的深渊。
若说还有一星半点没有被绝望浸透的所在,便是灵魂深处仅存的一份寄托于来世的念想,希望来世自己不用再经受这么多苦难的折磨。苍天见怜,若有什么罪孽,就让报应尽数了结在今生吧。
百姓们可以绝望到投河上吊,朝廷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