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留在原地的那个“殷棠”,再次睁开眼时,便又是历史中那个十八岁时最恣肆放纵的魔女。
殷棠望着地面上十八岁时的自己,她原本以为一切到这里就是终结了,自己终于可以回到正确的时间线中去。可紧接着,眼前的画面飞速以眼花缭乱的频率掠过。
她站在万千过往场景同步快进的走马灯内,看见数十年前一幕幕或清晰或模糊的记忆从她周身滑过。她宛如一个正在看剧目表演的观众,站在剧目之外去看台上那个同样名为“殷棠”的年轻姑娘展示着自己前半生的所有悲喜。
奔跑在旷野上的好友、吹胡子瞪眼的老头、打破的花瓶、剧烈的争吵、纷飞的恶咒、被猩红色颜料涂满双眼的画像……比以往这些熟悉记忆唯一的区别在于,走马灯似的回顾场景中,又多了个身披黑袍的高大身影。
那个黑影有时存在于校园的一角,有时就趴在她的课桌边上明目张胆地睡觉,有时又在狭窄的折叠空间中安静地拥抱住她,有时会貌似不耐地一遍遍纠正她笔下画得稀烂的藤蔓状倒十字图腾。
“我最后再教你一次,看好了,这个倒十字的比例应该是这样画的。”
邪神手掌中握着支与祂气质截然不符的咕噜煤球羽毛笔,在学生作业的羊皮纸上细细勾勒着。突然祂似是猛地醒悟过来,不可置信地抬眼朝笑嘻嘻的殷棠瞪去。
“等等,你是故意的?你就想让我帮你写六年级作业是吧,我可是堂堂邪神!”
“帮个忙呗,神明大人?”
她故意语气戏谑地喊祂,“反正画这个你也是专业对口嘛,拜托啦。”
一切就好像是她数十年前的愿望成真了,神明回应了她。
不仅回应了,神祇甚至真的就像是心甘情愿地留在了这个世间,在她最孑孓茫然的岁月中暴烈而倾注所有地爱她。
最后,殷棠来到溯回走马灯场景的尽头,那场大陆上百年来最惨烈极端的宗教战争的末尾。
她的意识浮动在被猩红浸透的苍穹,看见地面上那个手持九星法杖满脸是血的姑娘,跪在圣塔利亚起火的教堂中,怀里抱着女人被齐根斩落睁大眼睛的头颅。
“……我向漫天诸神祈愿,我愿意献上我全部的魔力与身体中的每一滴血,无论是谁……无论是谁都好,借给我血债血偿的力量,让我砍下敌人的头颅……让我把他们碎尸万段!!!”
九重天之上的圣堂,九重天之下的聻底,无人回应,天地间只余她一人战栗的嗓音。
无数人踏着同族与敌人的尸骨,冲破进起火的教堂。
沙哑的嗓音念着一道又一道恶咒,在地狱宝石的引导下爆裂在人群中炸开。前赴后继涌入的人潮却一层叠着一层,踩着前人僵持倒地的尸体硬生生闯进火海与咒语的防线。
“无论是谁、无论谁都好……”
她口鼻处喷涌出浓稠的鲜血,彻底喑哑的嗓子念不出一句满怀着怨毒诅咒的恶咒,九星法杖坠在地上又被无数人踩在脚下踢开,脸颊被按倒紧贴着腌臜血污的地面。
手指沾着自己的鲜血,颤抖着在地面上最后画下一枚被藤蔓簇拥交织的倒十字图腾。
“……”
再后来,圣塔利亚的大火掩盖了一切,最终在坍塌倾倒的建筑中只走出来一个人,那个傻乎乎只会张着嘴念咒语祈祷的女巫同燃起的火焰一同被埋葬。
取而代之的,是手持九星地狱法杖,在火海炼狱中以血与骨的代价杀伐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