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 用屁股讲话

聂成林为啥要自杀,别人胡乱猜测,邝玉生还是了解一些的。

这两年他并没避讳则个,一直有同营城的信件往来。

他曾多次在信中提到了红星厂目前的发展纲要,讲到了工业发展的变化,以及职工们的思想状态。

聂成林的回信从最开始的坚持,到最后变得稀疏,甚至很久都没有给他回信。

他也知道,这是一种失败的颓废。

当初败走营城的时候,聂成林是抱着坐看李怀德玩完的心态去的,只是万万没想到,红星厂走上了正确的道路。

就连他也很意外,红星厂竟然真的闯出了迷雾,走出了一条特殊的道路。

可想而知,身在营城的聂成林是有多么的失望和遗憾啊。

红星厂发展的越好,他越是难过,到最后自己把自己定义成了阻碍组织发展的罪人了。

所以才有了这么一跳,了却因果。

只是在邝玉生想来,这代价也太大了些,何至于用生命来结束这一场意识形态的纷争啊。

必须得承认,现在的管理班子比较以前有了太多的活力。

就连李怀德的所作所为,都让他这铁杆的保守派觉得是不是哪里错了。

如果李怀德是错的,那红星厂为啥发展的越来越好?

如果聂成林是对的,那他们当初为啥没有找到这条路?

还是太不值了些——

杨凤山都知道明哲保身,杨元松都知道远遁避祸,唯独聂副厂长,真正地把这场争斗当成了不成功便成仁。

关于聂成林的死因还有另外一点,邝玉生在来时的路上想到了,那便是师弱翁的案子。

保卫处的调查结果他还是比较信服的,既然查出了有问题,那就说明聂成林在这件事上做了错误的努力。

被李怀德一道严斥令,羞辱的面目全非,这才走了极端。

原本他还是个斗士,现在成了急功近利的小人。

只能说时也命也,无可奈何。

邝玉生在祭拜结束后,看了一眼萧索的灵堂,内心又是忍不住的难过。

真可谓是人走茶凉啊!——

二月六日,周四。

红星厂管委办正式下达了关于调查和整顿大学习活动的文件。

文件指出,在全体职工的积极参与下,红星厂在变革的道路上已经走到了新时期。

为了更好地完成思想和生产建设工作,要回头望,把来时的路总结好经验,调查好问题,拍拍身上再出发。

……

一时之间,厂机关上下议论纷纷,不知道该是欢呼,还是该难过。

为了等到这一天而欢呼,为了这一天来的太迟而难过。

虽然不是彻底否定过去一段时间所做的工作,是总结和调整,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经足够他们缓上一口气了。

红星厂的氛围还是很好的,但在外面,连呼吸都很困难。

压力让大家连大声说话、大口喘气都不敢,很怕帽子带歪了,路走错了。

厂文艺出版社接连以报刊、广播、文艺表演等形式,对过去的工作做了总结和检讨。

管委办在相关文件下发后,又发出了自我检讨的倡议,并将最新一期的组织生活会定了这一主题。

报纸上连篇累牍,是一些思想较为活跃的干部和职工率先开展了自我检讨的文章。

李学武看了一下,有些人是心虚,有些人是感慨,有些人是趋炎附势,随波逐流。

无论是哪样,总结和反思的风是吹起来了,这虽然只是在红星厂内部开展的,是有限制条件的。

但在全厂职工看来,也是一种进步和胜利。

——

“李组长,有事相求啊!”

周五的上午,卜清芳带着文宣队的负责人同志找来了。

一进屋便把他架了起来,根本不给他躲避的余地。

“这可不是为了以权谋私,更不是为了拍您的马屁,真是有工作需要了,您不会不支持吧?”

“什么呀,都给我说蒙了。”

李学武哭笑不得地站起身,示意了沙发这边招呼他们坐下说话。

张丽跟他很是熟悉了,笑着叫了一声领导,王亚娟却是没说话,只点了头便坐在了一边。

“无事不登三宝殿,”卜清芳将一本书摆在了茶几上,笑着说道:“我们是为了它来的。”

“哦?”李学武只瞅了一眼,便认出了那是自己年前刚出版的新书《保卫人民》。

他好笑又不解地问道:“是有什么意见,或者建议吗?”

“怎么搞了这么大的阵仗?”

“因为特别的重视——”

卜清芳笑了笑,抬手示意了张丽和王亚娟说道:“文宣队的同志找到了我,请我给出出主意。”

“我想了一下,我的主意再好,也没有比原作者更了解这本书的人了,所以就找到您了。”

“嗯,不用拐弯抹角了。”

李学武瞅了眼三人,摆了摆手,说道:“直说了吧,到底是需要我帮什么忙?”

“我们想将这本书改编成话剧。”

“话剧?拉倒吧——”

李学武听了张丽的话以后,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道:“这是一本工作思想类书籍,哪有故事可言啊。”

“我们有故事,但缺少核心思想。”

张丽主动解释道:“我们从基层收集了不少感人的故事,也找到了一些资料,但缺乏思想和理论支撑。”

“你看,我就说吧——”

卜清芳笑着示意了两人,道:“李组长最是谦虚谨慎,就算是有再多理由,也不愿意惹了是非。”

“叫你这么一说,我成啥人了?”

李学武笑着瞅了她一眼,道:“人家要说是我沽名钓誉之辈了。”

“那您就是应了?”

张丽笑着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下来我们就开始编辑和准备了。”

“用就用,但不要宣传。”

李学武无奈地提出了一条要求:“既然是思想和理论支撑,那就回归故事本身,表现同志们就好了。”

“这又是为啥啊?”

卜清芳看了他轻笑道:“不会是真害羞吧,都用了您的书,为啥还不能说了。”

“真有故事可宣传,那还好说,”李学武半是认真地说道:“只是思想需要,那就没必要宣传了。”

“你们的心意我理解了。”

他并没有把话说的很直白,较为委婉地讲道:“《礼记·中庸》有一句,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什么意思呢?”

李学武顿了顿,说道:“不要在别人见不到听不到的地方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也不要因为细小的事情而不拘小节。”

“就算没人在意,也要谨言慎行啊。”

——

从领导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张丽还有几分自责。

快到楼梯口的时候,她才同身边的王亚娟问道:“领导不会生气了吧?”

“好心办了坏事,都怪我急功近利——”

“哪有,他不是说了没关系的嘛。”

王亚娟见她如此懊恼,只能安慰道:“他又不会跟咱们计较。”

“再说了,用这本书的名字,是要跟领导请示一下才好的,”她主动解释道:“卜处长不也说了嘛。”

“唉,不好说——”

张丽似乎想到了什么,微微摇头道:“这机关里的事还真是……”

“怪不得人家都说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呢。”

“又想到啥了啊?”

王亚娟好笑又无奈地说道:“真的没必要担心,领导这么忙,哪里有时间责怪咱们。”

“我说的不是这个——”

张丽看了一眼周围,拉着她快步下了楼梯。

等出了保卫楼,来到了院里,确定没人能偷听了,这才小声地讲道:“你不觉得卜处长带咱们来,是别有目的的吗?”

“什么?什么意思?”

王亚娟愣了一下,问道:“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是……”

“李组长都能看得出来,”张丽微微皱眉道:“你说她能看不出来?”

“如果她早就知道咱们的建议不妥,为啥还要带咱们来呢?”

“你是说……”

王亚娟同样皱起了眉头,狐疑地问道:“她是借着咱们来他这……”

“不好说,不好说啊。”

张丽微微摇了摇头,打断了她的猜测。

这种话以问题的形式讲出来没啥,就算是怀疑和猜测也没有啥毛病。

但最忌讳的是确定下来,或者言之凿凿,传出去可就真的解释不清楚了。

尤其是宣传处这边,谁不知道卜处长小心眼,女领导就是有这种不好的性格。

“你仔细想想,她将要面临的境遇。”

张丽边走边对她小声地提醒道:“资历足够的处长是不是都已经外放了。”

“就连资格足够的副处长都外放了多少,只有她还不上不下地挂在机关。”

她眉毛动了动,又讲道:“现在都在传李组长要调任委办,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了。”

“这也是晋级前的最后一次调整了,如果她来不及在这段时间里下去,那……”

“那会怎么着?”

王亚娟诧异又好奇地问道:“难道不能在机关里继续工作吗?”

“能啊,当然能了——”

张丽嘴角一撇,道:“大部室,小处室,现在的科室全部压缩进处室。”

“职权上下分离的背景下,科长都成了干活的,你说她愿不愿意?”

“她不是资历够了吗?”

王亚娟疑惑地问道:“难道不能直接进大部室里担任副职?”

“你倒是问问她呗,看她甘心不甘心,”张丽轻笑了一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呀!”

“咱们厂女干部少,在她那个位置的就更少了,万一外放两年,闹一个大部呢?”

“额——这不可能的吧?”

王亚娟挑了挑眉毛,问道:“大部室是什么级别?还是正处?副厅?”

“哪有那么快,11级吧。”

张丽倒是懂一些,胡乱猜测道:“咱们厂晋集团,到时候集团领导的职级可能高一些,但大部室和处室就不好说了。”

她挑了挑眉毛,解释道:“这叫掐头去尾,不要中间。”

“那还有什么了——”

王亚娟叫她说的忍不住一笑,道:“你都打哪听来的,真有意思。”

“有意思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