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权注视着纪纲离去的背影,缓缓摇头苦笑道:好个孤注一掷的赌徒,倒也有三分眼力。
第二日黎明时分,二十万燕军在朱棣一声令下后,浩浩荡荡而来。千军万马行动之间尘土飞扬,人喧马嘶,大有遇山平山,逢壑填壑的气势,直到逼近城下炮石射程方才渐渐止歇。
济南城墙之上,守城军士在都指挥盛庸军令下早已严阵以待,眼见燕军即将攻城,个个都是刀出鞘,弓上弦,一派如临大敌之态。
城门楼前,一个衙役头目双腿哆嗦着,正自向参政铁铉禀报,说是城中许多大户人家不愿收容那些无家可归的难民,请示该当如何办。原来燕军大举南下的消息传来后,不但济南城外许多老百姓唯恐受了池鱼之殃,纷纷逃进城内避难。城内许多靠近城墙一侧的百姓也是人心惶惶,唯恐被燕军飞入城中的炮石箭矢所伤,纷纷朝内城逃去。参政铁铉昨夜巡视城中之时,眼见许多百姓扶老携幼,露宿街头,大小府衙中人满为患,当即下令让城中院落广大的大户人家收容难民,每日所需粮食由自己下属的官吏统一调拨。无奈那些家资豪富的人家和昔日济南城中大小官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不是他一个小小的衙役头目能开罪得起,执行之时大有为难之处。
铁铉眼见燕军攻城在即,疾言厉色喝道:“今日一早城中已然张贴安民告示,若有不服本官谕令者一概乱棍击之。”说到这里,略微一顿后狠狠接道:“先挑那些深宅广园,为富不仁的刁民给本官狠狠打。”
济南一众大小官员随李景隆南撤者不计其数,目下城中文官便以铁铉为尊,衙役见他这般下令,当即跌跌撞撞的奔下城楼,率领一众如狼似虎的衙役前去镇压不肯奉命的“刁民”。
铁铉转头眼见矗立一侧,身穿甲胄的盛庸面露笑意,当即正色说道:“将军莫看这厮在本官面前屁滚尿流,只怕平日里在这济南城中,升斗小民面前,那可是如狼似虎一般无二。”
盛庸微微摇头下看了看铁铉依旧一身官袍,微笑说道:“大人乃一介文官,不必亲临督战,末将盛庸虽则不才,倒还不惧反贼朱棣,朱权气焰,自信能坚守此城。”言下之意是让铁铉无须在城头蹈险,回府衙坐镇即可。
“反贼朱棣,朱权气焰嚣张,本官当在此一观将军如何力挫贼兵,获得首战之利,以鼓舞城中军士。”铁铉身为文官,不曾经历战阵,眼见城下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而来的燕军,多少有些畏惧之感,但想朝廷大军在自平叛以来屡屡受挫,今日首战是否能力挫强敌于城下,对于鼓舞城中守军士气乃是至关重要,故此坚持在城头督战。
北平城下,白沟河畔的惨败情形历历在目,盛庸闻言不禁心中一凛,不再出言劝说。
燕军兵临城下,城头严阵以待,若非空旷处疾风卷动起地上尘埃,这般凝重寂静的气氛定会让人自内心深处生出空气也在这一刻凝固的错觉。
纪纲自身侧燕军士卒手中接过马缰绳,努力稳定了一下心神后翻身上马,双腿猛夹马腹下,灰色骏马疾驰而前,朝济南城下而来。
盛庸遥见一个依稀做读书人打扮的汉子孤身匹马而来,心头不禁狐疑,挥手示意身侧已然张弓搭箭的数个军士暂且不忙动手。
纪纲纵马而来,直到护城河边方才勒马止步,强自压抑心头狂跳朝城头大喝道:“敢请参政铁大人,盛将军一见。小可山东临沂宿安人纪纲,今日奉燕王之命,特来奉上书信。”
盛庸正欲答话之际,却见铁铉身后一个浓眉大眼,年岁和城下纪纲相仿,身穿蓝衫的士子疾步而前,戟指城下大骂道:“大胆纪纲,竟公然附逆,背叛朝廷,枉我昔日和你推心置腹,相交一场,今日方知你狼子野心,丧心病狂竟至如斯。”
纪纲听得那熟悉的语声后仔细打量探出城墙垛口的对方面容,面上不禁一红。原来他昔日被逐出学堂后饱受邻里,同窗耻笑,内心之中深以为耻,然则此人却不曾轻视于他,两人每每有书信来往,可称得上生平唯一的至交好友,万万料不到今日自己城下投书之际却给好友当头怒骂,脸上登时一阵燥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