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犹在耳,人还是那个人,可对待自己的态度却已大相径庭。这才过去多少年,一个人的变化竟有这么大?
不,他没有变。
为了先王遗命,他以宗师之尊甘愿趋从一个十三岁的懵懂少年,无论艰难困苦,险阻绝境,八年如一日,不离不弃。直至今时今日,昔日的少年已成了天下最强大的王者,可他毅然背弃了他,放弃了八年来的一切,从头开始……还是为了先王遗命。
唯一让刘枫难以接受的是……长幼之序,嫡庶之分,竟然有这样强的魔力?能让人置江山社稷、国家危亡、黎民身死于不顾,仅仅为了守住一条所谓的“道统”?
“除非我死!”
刘枫此刻虚弱得几乎风吹就倒,可他心中怒火腾烧,气塞胸臆,双眸似要喷出火来,“累累白骨,滔滔血河,多少将士阵难沙场,多少百姓家破人亡,方有今日这局面!楚国江山,来之何易?!岂能不予珍惜?!常言道,盛世立长,乱世立贤,如今天下平定了么?远远没有!大敌南顾,强邻环伺,你要我把偌大江山,千万臣民,交给一个不知兵事,昏庸无能的兄长?——除非我死!”
“九郎你糊涂啊!”李行云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大统自古常有嫡长之分,国家伦理纲常所在,岂能轻忽?长幼有序,则事业捷成而有所休,这道理难道你不懂?我等所为,为国为民,持住这点,些许瑕疵又算得甚么?不知兵事可以学嘛,当年你又何尝临过战阵,不也一样冲龄践位连战连胜?当时我等老臣可曾质疑你的能力?你即为主,我等自当惟命是从,哪怕你错了,我等死亦欣然,为何?——尊卑使然!长幼之序也是一个道理,也是立身为人最大的道理!九郎……”
“除非我死!”
刘枫的回答言简意赅,铿锵有力。他自知无法说服对方,世上就有这种人,自认秉持义理而丝毫不顾实际,这样的人是不可理喻的,在无法有效反击的情况下,刘枫只能一再强调至死不移的决心,他只希冀一件事——李行云不敢杀他!他赌这个效忠先王五十载的老人家,没有这个决心,为了主上的长子而杀死他的幼子。
“先王和夫人在天之灵正看着呢,师父若下得了手,那便杀了我,楚国就是大哥的,否则……请您让开!”刘枫寸步不让,反而蹒跚着逼近过来。
“你……你还是这么固执!”李行云怒其不争,银须白发随风飞飘,直如怒目仙人,“不错!就算你执迷不悟,可你终究是先王血脉,老夫身为臣属万不敢弑上,可是……为陛下计,也决不能让你就此返回国都。”
“你能把我……你想幽禁我?把我困死在这里!?”刘枫头脑嗡地一声轰鸣,一个踉跄才站稳了。
“不,为师不愿如此,可却不得不出此下策!”李行云回望四周,群山苍茫,“这是一座孤峰,千仞绝壁,无路可下。谁让你力气太大,就是铁笼子也关不住你,为师绞尽脑汁,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这个地方。九郎……委屈你在此熬些日子,三五年后,待陛下政基稳固,为师便来接你,今后你还是大楚国的藩王。”
“不,不!”刘枫惊恐摇头,心如乱麻,叫道:“就算我不在,你也万难指挥军队,将军们不可能听你的,他们会找到我,接我下山……”
一张素纸,宛如一片薄刃,毫无阻隔地切断了刘枫的话语,那是一份“劝退表”,落款处一枚枚鲜红的指印,对应着一个个位高权重的名字:张大虎、赵健柏、罗三叔、章中奇、薛晋鹏、王擎苍、孔云、霍彪、王五仓……除了吴越戈和杨胜飞,刘彤和李天磊,几乎所有逐寇旧部都名列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