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汉满脸皱纹的脸上露出喜色,如平静的湖面丢进了一颗石子,喜色却转瞬即逝,道:“朝廷?哪个朝廷?”
赵诚为之一愣。张柔在一旁忍不住提醒道:“当然是我大秦国朝廷了!”
徐老汉像是恍然大悟,拍着脑袋道:“小老儿老糊涂了,听咱们村的秀才说我们保州现在也是大秦国,听说皇上姓赵,读书人们说新皇上是盛世明君。先前是大金国的皇帝,这个皇帝老汉不喜欢,然后是蒙古皇帝,这个皇帝更坏,幸好后来蒙古皇帝被赶走了,我们现在都听元帅府的号令。这么说,真有新皇帝了?总算有一个汉人当皇帝了!客人可别笑话小老儿,咱不识字,不懂王法,又没见过世面,说错了话可别见怪。”
“哈哈!”赵诚忍不住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瞥了张柔一眼,又道,“赵某方才所言那均田令却是确有其事,并非赵某欺老丈不识字,那报纸上都写着。”
“这种好事,小老儿却不敢相信。倘若我们全家迁到了燕京,一是没有盘缠,哪里敢背井离乡,二即便是有盘缠,万一到时官府说话不算数,这日子就没法过了,回头再迁回来,地就没得租了,也误了农时。”徐老汉双手一摊,“全家老小还不都给饿死?”
“这是大实话!”赵诚不得不点头称是。
“还有这耕牛,却是咱庄户人家最头疼的事情。”徐老汉道,“耕牛越来越金贵,几户人家合养一头牛,虽然农忙时,人歇牛不歇,但牛要是闹瘟病,就全完了,砸锅卖铁也买不起。咱家要是迁燕京,官府要是给咱送一头牛,老汉我就是死也愿去。”
“朝廷大军征辽东,不是运回十万头耕牛?赵某只听说过物以稀为贵,难不成这牛多了价钱却更贵?”赵诚奇道。
徐老汉重新打量了赵诚一眼,狐疑道:“赵掌柜难道真是生意人?怕是很久没来我保州了吧?”
赵诚捏了捏鼻子,掩饰道:“确是如此,赵某一向跟北边胡人交易,都是做些皮毛生意。不瞒老丈,这次因为燕京缺粮,粮价比平日里涨了不止三成,因为有利可图,所以才想南下碰碰运气。赵某真是对保州人生地不熟。”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徐老汉道,“物以稀为贵,自然不假。但物丰价却贵,也不太令人意外。您想啊,如今市面上货品比以往多了不少,天南海北的货品应有尽有,只要您有钱。可是铜钱少啊,且是越来越少。商人们如今只收泰安通宝,不收它钱,铜钱可不就显得金贵了?”
徐老汉的话令赵诚肃然起敬,被生动地上了一课。
劣币驱除良币是市场的选择。河北诸地原先流行的既有金国制钱,还有宋钱,甚至辽钱,其制钱原本的铜料多少自不必计较,可天长日久磨损严重也是很正常,何况上一个皇帝被赶走了,没有王法,这私钱也就泛滥成灾。秦国制钱泰安通宝一流通,因为铜料份量足,做工精细,结果是河北百姓纷纷将手中大量非官方的制钱、私钱换成泰安通宝持有,造成劣币驱除良币,让秦国朝廷承担损失。
对付这个现象,秦国采取“不惜铜不惜工时”的做法,朝廷在拥有较强的经济实力后,铸造大量的铜料足并且做工精细的泰安通宝,投放民间流通,这增加私钱的铸造成本,因为百姓当然会倾向于持有更有价值并且易得的官方制钱,不愿再去持有劣制的铜钱,没人要价值不高的私钱、劣钱,自然就没人再愿去铸造。另一方面,朝廷对商人征税一般征收现钱,对于一些非官方货币采取增加折扣的方式,商人们当然不想因为持有大量的非官方货币而蒙受损失,纷纷在交易时以泰安通宝定价,贸易往来尽量收泰安通宝。
河西商人大多是财大气粗之辈,喜欢做大宗生意,而河北作为货品如丝物原产地,在贸易上处于不平等的地位,铜钱自然越来越少。加上入秋以来,大军征辽,商人们将大批辽东特产销往河北,可以说是倾销,虽然货品价格比以往便宜得多,却造成大量的泰安通宝加速流向商人们的手中,这就显得泰安通宝太少了。所以这耕牛多了,耕牛价钱降低的速度赶不上铜钱变少的速度,相对来说,耕牛价格反显得更高了。
赵诚和老农蹲在地上拉着家常,然后起身告辞,向保州城行去。那徐老汉在路边休息了一会,正要起身,见方才那商队一位汉子返身追了过来,那人笑着奉上一块银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