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灌娘问道:“既如此,何不登城护守,而要在此间延挨啊?”
陈安苦笑道:“军令不一,如何守城?末将乃请郡尉交付守城全责,彼却不肯应……”
郡尉哪肯让陈安恶人先告状,急忙插嘴道:“末吏本负城守之责,无可辞让,乃请陈将军率秦州兵听末吏指挥,陈将军不但不肯,反而煽动秦州兵,似有反意!”
荀灌娘闻言,略略吃惊。陈安赶紧辩解道:“末将焉敢背反?既从大都督,自当粉身以报,此心天日可鉴!然郡兵多不能战,郡尉又非宿将,夫人且思,唯安与秦州兵,可护大荔安全也。”
荀灌娘七窍玲珑,听得二人之言,已知端底——不就是争夺指挥权嘛。就感情上来说,她还是倾向于郡尉的,陈安初降不久,秦州兵也还没有正式纳入大司马三军体系,怎么能够信任不疑啊?但理智告诉她,郡尉容易压制,陈安则不便呵斥,而且真正有战斗力的秦州兵倘若更易主将,还能不能发挥出三成威力来,实在可虑……
因此便即呵斥道:“大敌当前,卿等当戮力同心,岂可相争,自乱阵脚?”随即问那郡尉道:“卿是几品啊?”
郡尉听问,微微一愣——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呀。
魏晋时才从秩禄制向官品制演进,制度尚不完全。所谓官品,本由九品中正转化而来,是为了标示不同中正品级的士人,可由何官入仕,以及最终可以做到多高的官职。好比说,唯裴该之类,中正评为上中者——上上从来不设,上中就是顶点——才能由五品官起家,直至晋升为一品大员。倘若是下品寒门,初入仕只能做无品下吏,而且最终升到五六品顶天了。
当然啦,今方乱世,很多规矩——其实不能算定规,只是约定俗成——都被打破了,在原本历史上,要等东晋建立,这一套才在江南地区重新发酵。
但正经官位之高低,仍然遵从的是汉代秩禄制,能领多少俸禄,就说明了你的官职算哪一级别。陈安论官品,乃是五品杂号将军,论秩禄,不过千石而已,也就跟大县之令一个级别。郡尉若从汉制,其禄仅次于郡守——郡守是二千石,郡尉是比二千石——实比陈安为高,而若论官品……本来就是裴该临时设置的,根本就没定品啊。
因而郡尉难以回答,荀灌娘便道:“陈将军官五品,卿却无品,岂可不从陈将军之命呢?”虽说秩禄才实定官职大小、高低,但受九品中正的影响,其实这年月人们更看重官品——官品是从人品而来的呀,而人品又受到门第的极大影响——好比说尚书令为中枢重臣,官品第三,只在诸公之下,其秩禄却延续汉代,仅仅千石而已,但即便二千石之守、中二千石之卿,谁又敢在尚书令面前颐使气指啊?
因而荀灌娘才直接用官品来压郡尉,郡尉乃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第三十九章 大荔城上
军国大事,本无妇人置喙之处,冯翊郡尉完全可以当荀灌娘的拉偏手是放屁。但问题这是个人治社会啊,法律意识普遍淡薄,则堂堂大司马夫人之言,他又怎敢不听?
关键是有了荀灌娘的话,他就有了落场的台阶,将来若是大荔不守,大司马问起罪来,也可以说是你老婆强要我交出指挥权来的,我没什么责任,要罚先罚你老婆——当然最后一句话,只可意会,不敢宣之于口。
大司马固然整天把律条、军法挂在嘴上,但他能够轻易驳老婆的面子,责罚郡尉吗?倘若荀灌娘出身低,甚至于并非正室还则罢了,她本出于高门荀氏,老爹在洛阳做尚书仆射,则大司马又岂敢不对夫人相敬如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