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芳退出去之后,司马邺一手端着锦匣,一手搂过梁皇后来,并坐榻上,宽慰她道:“《汉书》有载,王莽篡汉之时,传国玺实藏长乐宫,莽使王舜往求,孝元皇太后泣云:‘我汉家老寡妇,旦暮且死,欲与此玺俱葬,终不可得!’乃以传国玺投之于地。由此可见,皇后自然也是看得此玺的。”
梁皇后摇头道:“此乃因孺子年幼,孝元皇太后临朝,始能有传国玺。皇太后与皇后,终究不同啊。”
司马邺笑道:“朕在时,卿为皇后,朕若千秋,卿即为皇太后,有何差异啊?”也不管梁皇后反驳,直接当着其面就撕开封条,把锦匣给掀开了。
梁皇后当即轻咳一声,游目四顾,宦者、宫人们会意,赶紧都把脑袋偏向扭转,以示不敢偷看传国玉玺。
司马邺小心翼翼地双手捧出玉玺来,即与梁皇后一起把玩,不禁啧啧称奇。然后笑着笑着,他止不住眼泪又下来了,说:“不意此物,止隔五岁,又能再入晋家,且归朕手。”梁皇后再次恭贺,司马邺突然间问道:
“卿言人臣不当得睹此物……胡贼暂且不论,然裴文约得玺之后,可曾发看过呢?若不发看,万一非真,岂不是欺君之罪么?”
第二章 谒陵与造陵
司马邺自得七玺,翌晨登朝,群臣俱贺。但小皇帝兴奋劲儿还没过去,便陆续有大臣对他昨日的举动提出异议——
“《周礼》六冕、五辂,其大裘冕最贵,用祀昊天上帝,即享先王,亦不过衮冕而已。则传国玉玺虽为重宝,终是死物,如何与昊天上帝,或者先王比类啊?陛下实不应着大裘冕往迎玉玺也。”
也有大臣说:“周天子六冕,而汉以后归一,以衮冕为天子祭祀之服。逮魏明帝更制,用王景侯(王肃)之议,加大裘其上,为最尊贵。则天子若行大典,率百僚,往迎传国玺,着大裘冕亦无不可,唯后无所从,前唯出于宫门,又岂能着此华服呢?”
说白了,你又没有正式举行迎玺的大典,又没有领着百官同往,怎么就能把祭祀之服堂而皇之地穿在身上哪?
群口粥粥,说得司马邺满面羞惭。实话说他昨日身着大裘冕去迎七玺,完全是因为着急把传国玺拿到手中,故此不及召聚朝臣,又想着玉玺那么重要的物事,总应该穿着礼服去迎吧……按照礼仪制度,究竟应该怎么做,他根本就不明白啊,因为此事并无先例,前朝即有玉玺失而复得之事,也根本没记录过究竟是怎么往迎的哪。
于是先做自我批评:“是朕差矣。”然后就问了:“又当如何做才是啊?”
一言既是,不同派系的学者就又吵起来了,吵着吵着,楼层一歪,竟然演变成了郑、王之争。
因为对于《周礼》所载的冕服制度,历代本有不同解读,郑玄是一套说法,王肃自然又是另外一套说法。魏明帝变更汉代制度的时候,基本上采用了王肃之言,继而司马氏篡魏,晋家制度一如曹魏——谁敢轻易推翻王肃啊?然而郑学虽然被赶出了朝堂,却仍在士林中拥有强大的影响力,并且最近裴大司马又在关中哄抬郑学,于是便有人趁此机会,攻讦王肃所定制度,想要变天。
最终还是太尉荀组站出来呵斥道:“我晋制度,武皇帝所定,谁可擅改?!”郑学想变天我不管——反正也没多少人真喜欢王肃——但制度既定,那就是铁律——“至于天子冕服之着用,若逢前代所无之事,制度如何补定,当由尚书与太常拟议,上呈天子定夺。此岂朝会之上,一二言可决之事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