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正说着话呢,门上忽报裴使君求见,然后不等裴该召唤,裴粹就排开众人,疾步冲入大堂,随即“扑通”一声跪倒在裴该案前,放声大哭,嘴里说:“家兄殒难,遗此三子于我,不想盛功竟为朝廷所害……文约,可千万要为盛功复仇啊!”
这可真把裴该给搞了个手足无措——虽在大堂之上,裴粹却称呼他“文约”,则以叔侄之份,复行跪拜大礼,那裴该怎么受得起啊。赶紧把裴粹给拉扯起来,好生抚慰,间中瞥向裴嶷,目光中隐露恚愤之色。裴嶷却假装瞧不见,只是帮着一起安慰裴粹,反复说:“本属同族至亲,文约必为其兄复仇,何劳阿兄跪求也?”
裴该心说你们这是要逼我啊——听裴粹的哭声稍微缓和一些,就命人将他搀扶下去,好生休歇。不过裴粹的哀伤肯定不是假的,想当初他跑去凉州依附张氏,就把仨儿子都撇下了——裴诜、裴暅在司马保处,裴通则在长安——反倒把亡兄的三个遗子带在身边,则与裴丕必然情厚。
等到裴粹被扶出去了,裴该这才吩咐:“召陶司马与荀公来。”既然裴粹都已经知道了,那这事儿肯定瞒不了,自己必须要做出回应,他不打算跟武夫们商议——那票家伙多半会鼓噪,挥师上洛去为裴丕报仇——就只好叫来陶侃、荀崧,再加上裴嶷,四个人先开小会。
陶士行在看了王贡和裴诜的来信后,沉默良久,才说:“其事虽有隐情,恐非朝廷或天子之意……”
荀崧却说:“即非朝廷与天子之意,然竟使大将于都中遇害,则祖士稚方御羯,荀太尉年老不能理事,道玄等实无能,不能掌控局势明矣。当此时也,唯大司马归洛秉政,方可使祖士稚无后顾之忧。”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就连陶侃也不得不点头。裴该还在坚持:“事或偶然,亦起仓促,未必能够责怪荀道玄等,还是先看朝廷的动向,再作行止为好。”陶侃对此亦表赞同。
裴嶷、荀崧二人固请,裴该就觉得脑仁儿有点疼,不禁摆手道:“方闻巨变,我心亦乱,乱中定策,必非良谋。卿等且退,容我细细筹思吧。”于是不等几名重臣离开,就先转身退归内室去了。
长安大司马府,占地面积相当之大,前堂后寝,以一道高墙相隔。裴该才刚迈过中门,返归自家,就见三岁大的裴俭正双手挥舞着一支竹削的木马,在“乒乒乓乓”地抽打院中一棵枣树。
裴该正自烦闷,见状不禁斥喝道:“汝无事击树做甚?!”
裴俭骤闻背后这一声大喝,小身板略略一震,当即转过头来。裴该瞧得很清楚,小家伙脸上原本暗含惊怒之色,仿佛在说:“谁敢吓我?”等到看清楚开口的是自家老爹,当即两眼一挤,嘴巴一瘪,便即惨嗥起来。
裴该心说你什么意思,专门哭给我看哪?似乎我平素对这孩子是太骄纵了啊!心中不忿,脸上却近乎本能地堆出笑意来,微弯下腰,张开双手作势欲抱,嘴里说:“莫哭,莫哭,是阿爹吓到保大了吧?保大乖,莫要哭……”
裴俭愤然将手中木马掷在地上,两只小黑手举起来就去揉眼睛,嘴巴却张得更大,嚎啕之声更响三分。裴该急忙小步跑过去,拉扯儿子的小手:“莫揉眼,莫揉眼,小心细……脏物害了眼啊!”
裴俭双手虽被扯下,眼睛却仍然紧闭着,嚎啕之声也不肯停。忽然不远处又起一声清斥:“不许哭!”正是荀灌娘的声音。
裴俭浑身一震,其哭声就好似一根丝线被从中绞断了一般,瞬间止息,随即一脑袋扎到裴该怀里,抽抽噎噎地道:“阿爹抱……”
裴该一把抱起裴俭,紧紧搂住,摸着头好生抚慰。荀灌娘迈步近前,冷冷地对儿子说:“下来,莫缠汝爹——一点儿也不懂规矩!”裴俭“哦”了一声,随即略一挣扎,就从裴该怀里滑落下地。荀灌娘伸手扶着其肩,轻轻朝侧面一搡,保姆赶紧过来,把裴俭给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