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亲卫打开铁笼侧边小门,仅能容一人进入。贺熙朝屏气凝神,打起十二分精神抵抗骨髓深处传来的剧痛。待亲卫再次伸手抓他肩膀时,骤然抽出藏于护腕内的软剑。
旋身横扫,剑气如锋,登时割破二人衣袖,在亲卫的手臂上划出几道细长的口子。
若是平时,以一敌十对他而言也不在话下。可此时仅仅一招,体内蛊毒便声势浩大地讨伐起来,如同反噬般,抽空他半身力气。
少年踉跄着后退半步,指骨也随之袭来阵阵抽搐,险些拿不稳长剑。前一秒尚还清醒的意志,后一秒就变得无比混沌。
两名亲卫的身形荡出了重影,层层叠叠,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辨别不清楚方位。
隐约感觉到二人回击的剑光越来越近。
少年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不能死。
他还没有见到阿姐。
绝不能死。
生平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向生的欲`望,想去挑战不可抵挡的死亡的宿命。
心念生起瞬间,他手中软剑用力划过自己的内腕,动作痛快,毫不拖泥带水。
落下的伤口不长却极深,生生割断筋脉。发黑的毒血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始大肆往外流。
别样的疼痛唤醒贺熙朝极尽昏厥的意识,毒素混在血流里排出也令他好受不少。大不了废去一条手臂,他浑不在意地想着,挥剑横档,接下迎面一招。
但他也深知硬碰硬绝非上策,拼死防守迟早耗尽体力,终究会落了下风。
忽然,他略有些笨拙地闪身,似乎精力不支,露出了明显的破绽,对方立即中计来追。
再下一瞬,猛虎粗壮有力的前肢伸出敞开着的小门。贺熙朝利用方才的那个侧身替自己躲过了危险,这下子,雄虎抓住的正是亲卫的手臂。
尖爪刺进皮肉,以常人无法匹敌的绝对力量将二人拖入铁笼中,享用这顿丰盛的晚餐。
歇斯底里的惨叫声犹如一把刀,狠狠地撕裂天幕。
而很快,凄厉喊声越来越轻,最终归于平静,只剩猛虎齿列摩擦发出的咀嚼轻动。
金明池冷眼看着笼中残肢断臂,鲜血横流,没有一丝对下属的怜悯,反倒意味深长啧了一声:“可惜了……”
对敌手狠,对自己更狠,足够利落。
可惜了,偏要和江云锦一道背叛他。
金明池收起那点微不足道的惜才之情,衣袖轻飘飘拂过桌案,掀落酒盏。
庭院墙头登时出现无数王府亲兵,弓弦大张,淬着寒光的箭头瞄准贺熙朝,只等一声令下。
破空声乍起,一支箭矢横空而出。
贺熙朝不由集中精力,听声辨位。
孰料那破空声离他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依然未见箭矢的轨迹。
他错愕地想,这箭貌似不是朝自己来的。
他蓦地抬眼,只见金明池掌心握着那支钢箭。而破空声响起的方向隐约传来了细碎步摇轻响,窸窣清脆。
像是来自潜意识深处的召唤,少年目光迫不及待地追逐着声响望去。她今日穿着一袭橙黄色长裙,迈着不同于闺秀娉婷的流星大步,明贵异常。恰逢风过回廊,扬起她及腰长发,顿时给一派秋末冬初的荒凉添染上浓艳景致。
一双支离破碎的眼瞳重新汇聚起流光,怎么也看不够。
眸光闪烁的不止他一人,金明池五指用力,掌中箭矢拦腰折断成两截:“公主大驾,怎不提前告诉孤一声。”
“倘若提前告诉王爷,只怕就看不到这出好戏了。”江城雪一边穿过长廊,一边整理衣袂收起弩`箭。
她绕开了金明池所在的八角亭,径直走到贺熙朝在的庭院正中。
浓烈血腥味扑鼻而来,铁笼内,雄虎齿牙一咬,轻易撕扯下了亲卫成片的大腿肌肉,揭出森森白骨。
江城雪强忍住作呕的冲动,别开视线不敢再多看一眼。不禁心想,如果她晚来半刻钟,如今葬身虎口尸骨无存的人,是不是就是贺熙朝。
蓦然生出些许后怕与庆幸来。
她再望向少年的眼神比往常温和了许多,语气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关心:“你还好吗?”
贺熙朝在江城雪出现的一刹那,就匆忙将面上汗珠擦干净了,苍白嘴唇也被他用齿列重重啃咬而点缀上零星血色,流着毒血的左手藏在背后,眼下应该看不出异样。
他如是想着,勉力牵动嘴角,想扯出一个叫人安心的笑意来:“我没事,公主怎么来了?”
“来履行我的承诺。”江城雪道,“我说过,他若催动毒发,我必定救你。”
贺熙朝脑袋摇得像一只拨浪鼓:“我挺好的,公主不用替我费心,他没对我做什么。”
“都这样了,还逞强。”江城雪看见他颈部泛黑的青筋与少年炽热眼神形成强烈对比,无奈叹了口气,“何况我也不是为了你才专程跑这一趟,事关边陲安定和阿姊安危,本宫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贺熙朝眸光虚虚一晃,保持住唇边弧度:“嗯,我知道的。”又邀功似的眨着狗狗眼:“所以我都瞒住了,一个字也没有说漏嘴。”
“连带着毒发快扛不住了也严防死守不说漏嘴?”江城雪没好气道。
老早就说了,西秦的事儿就算揭出去又能如何,她自有办法稳住金明池。死孩子非得要面子死倔,要不是他那位下属脑子转得顺,这光天化日的死在王府里都没人给他收尸。
“阿姐……”少年委屈抬眸。
“闭嘴。”江城雪沉声呵斥。
再嘀咕,整条手臂都快废了。
江城雪见他这幅样子,肚子里没由来地有股气性不顺,趁其不备从袖中掏出一只瓷瓶,拨开塞子,白雾扩散进少年鼻腔,直接把人迷晕了。
她带来的侍卫立即会意,将人带离此地。
“公主这是何意?”金明池赫然出声,墙头亲兵把弓拉开更大的弧度,阻挠江城雪的侍从。
“本宫还想问问,王爷在做什么。”江城雪冷着脸走进亭中,话音明显夹带火气,“本宫记得,依大梁律,杀害朝廷命官乃一等大罪。轻则罢黜,重则流放。”
金明池换了个坐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全然未把她口中的国法铁律放在眼里。
“杀害朝廷命官自然罪无可赦,但惩戒不听话的叛徒……”他顿了顿,低低一笑:“是孤的家事。”
“公主先吃些茶点,有什么事等孤处理完再说不迟。”
江城雪看也不看茶点一眼:“王爷今日说的话,本宫怎么有些听不懂呢?据本宫所知,贺司马抛开都尉司大司马的职务,也该是骠骑老将军之孙,忠的是庙堂君王,何来背叛旁人一说?”
“且蓄意杀害世家公子的罪名,应该不比杀害朝廷命官轻多少吧?”
男人狭长凤眸眯起:“公主很在乎他?”
江城雪深呼吸使自己冷静下来,压住胸中那点心浮气躁,悠悠一笑:“在乎算不上。”
“只是王爷也知道,那日在猎场东山,是贺司马救过本宫一命。俗话说这以恩报恩,本宫总不能见死不救。”
“原来如此。”金明池善解人意地点点头,看向墙头亲兵的眸光一片冰冷,严肃斥骂,“都没长眼睛吗?居然把箭对准公主殿下的救命恩人,该当何罪?”
众亲兵立马收起弓箭,整齐划一地跳下墙头,双膝跪地:“属下该死,请公主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