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河流转。
院中唢呐高昂,廊下红烛摇曳。
今夜的王府,宾客络绎不绝,贺礼堆满厅堂。贺的是摄政王春风得意,好事成双,抱得美人归。
今晚是九龙天子御笔钦点的良辰吉时,皇恩浩荡,为金明池大肆操办婚礼,迎娶两位侧妃。
如此美事,摄政王一派的党臣不约而同携重礼恭贺。然众人到场后才发觉,他们王爷似乎并不满意这桩婚事。
新入府的侧妃已经由嬷嬷送回后院,金明池身穿一袭玄黑色锦衣,独自坐在厅堂首席。作为新郎官儿,他却连喜服都不曾换上,眉宇间甚至凝着化不开的阴霾。
便是这股子戾气,吓跑了不少斗胆敬酒的官员,逐渐地再没有人敢上前。
江城雪目光越过挂满檐梁的红绸,就看见他单手支颐,顾自独酌这一幕。
旁人没有与之搭话的胆量,江城雪却有。
她抢在金明池伸手之前捞走了他面前的酒壶,复又拿起桌上另一只干净的酒盏,慢条斯理地斟满清酿,和他碰了下杯。
撞击声清脆空灵,金明池骤然抬头。
江城雪今日未着华美霓裳,而是将青丝绾于冠内,面上妆容也做了些许改变,作男子打扮。
虽然前来赴宴的大多为金党官员,宴客传不到云雾敛耳中,但总归谨慎为上,这是身为海王的基本素养。
金明池辨认须臾:“二公主好雅兴。”他冷冷一笑:“怎么?上回含璋宫内,没让公主看够热闹?”
“王爷这就冤枉本宫了。”江城雪在席间坐下,“我原也不想来的,但奈何偶然得知王爷与阿姊从前略有些交情,遂想着,倘若阿姊尚在皇城,大抵会为王爷送上贺礼吧。”
“如今阿姊不在,本宫身为阿姊最亲近的人,便代替阿姊……”她深知江云锦是他内心深处不容触碰的软肋,举了举酒盏,粲然笑道,“祝王爷与二位侧妃娘娘百年好合。”
金明池瞬间被激怒,神情狠戾似要将人吞噬:“滚出去。”
江城雪丝毫没被震慑,她悠哉品了两口酒,暗自心想摄政王府果然比丞相府财大气粗,就连喜宴上随意一壶酒都比云雾敛珍藏的桃花酿香醇。
她仰头饮尽,一口气尝了个知足,这才继续开口:“本宫听闻王爷喜怒不形于色,而今瞧来,也不过如此。”
金明池被她这饱含揶揄的语气惹笑了,收起阴翳:“公主孑然一身便敢来孤的地盘,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
“什么后果?”江城雪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斟了一杯酒,从容反问,“月前在含璋宫,王爷不也自以为能瓮中捉鳖,可最终栽跟头的是谁?”
她视线横扫过四周门窗张贴着“喜”字,艳红刺目,各中意味不言而喻。
“王爷知道自己疏漏在哪儿吗?”江城雪不吝提醒他,“这人呐,一旦在情情爱爱上过分认真,先沉沦的那一方,注定就已经输了。倒不如将眼光放开些,看看其他事物,兴许会有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
金明池凤眸轻眯,看着她将一只锦盒推到自己手边,蔑笑道:“公主说的长远眼光,该不会就是这东西吧?”
江城雪不置可否。
金明池仅用单手,直接拧断了锦盒外的铜锁。打开后,偌大木盒内空空如也。拿捏起来抖落几下,没有任何东西掉出来的动静。
男人身体后仰,大马金刀地往椅背一靠。
“公主殿下,搁这儿玩我呢?”
“你非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江城雪耸了耸肩,说出那句经典的渣女语录,“总之贺礼,本宫已经代替阿姊送到了。至于王爷能否领会阿姊的一片心意,便不归本宫管了。”
她起身走后,金明池又捡起那只锦盒来回摆弄。突然,目光一凛,高呼来人。
隐在暗处的影卫立马闪身出现。
“点清一队人,即刻赶往京畿,务必找到吴旸驯养兽奴的铁证。”金明池盯着锦盒内壁的雕画下令。
只见成片绿树浓阴之中突兀地刻了一间工笔简易的寺庙,且庙宇正上方遮着大朵白云。
……这是一副地图。
暗示着云雾敛庇护的东西就在城外破庙。
金明池望着江城雪不见人影的方向,熔作小舟状的纯铜锁钥握在掌心反复摩挲,眸底兴味被烛光衬了个十分。
-
江城雪离开王府,牛车旁霜棠已等候良久,见她走近伸手搀她上车。
“阿姐——”小巷中倏尔传来少年清朗嗓音,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
月色披在少年郎的肩头,星光倒映进清澈眼底,高马尾因奔跑而甩在脑后,与发带一同摇摆曳动,随风飞扬。
江城雪收回踩上轿凳的脚,视线越过他看了眼张灯结彩的王府:“你怎么在这里?也是来给金明池贺喜的?”
“巴结金党迎来送往的官员那么多,不缺我一个。”贺熙朝话里行间都是对金明池的憎恶,“除非若有大丧,我必头一个登门送纸钱。”
言下之意,便不是来道喜的。
他是不放心。
那夜含璋宫内发生的事,他后来都听说了。金明池不是善罢甘休的主儿,这回没能顺利迎娶江城雪,反而抬了两个宫女进后宅,他难保不会为达目的施展其他计划。
贺熙朝生怕他再打江城雪的主意,于是这段时间一直紧紧盯着金府。